再醒来,已是在床榻之上,她常住的揽月楼。腿上的剧痛让宋香浮忍不住呻吟出声,刚想动一动,被人按住。一抬眼,触目是袁金红的脸,眼光冷冷,似在审视。
“红姐姐。”她轻声唤。“我怎么了?”
袁金红不出声,只是冷冷看着她。宋香浮心里不知为什么越来越慌,额上慢慢沁出汗来。
“摔下山里,腿折了。”袁金红扯起嘴角:“太医看过了,三个月内不能移动。你不能跟着你舅舅上任了。”她的笑容越来越大,凑到宋香浮耳边,轻轻道:“放心,如你如愿。”
宋香浮全身发冷,恐惧地瞪着袁金红,不敢出声。
侯府自有侯府的气度。袁金红第二日便带了礼物去宋香浮舅舅家拜访赔罪。言道小姑顽皮,不慎令贵侄女折了腿,亲戚来家做客,却因家里看管不周,发生此等意外,实在对不住。又说请了太医,太医言明三个月内不得移动。如今知袁大人上升在即,皇命难违。唯今之计,文府只得厚颜留宋小姐暂住,以便照顾。还望袁大人袁夫人全其愧欠之心为盼。宋香浮舅母原就不欲再带外人同行,袁金红这一番话说得皆大欢喜。宋香浮便被留了下来。
侯府规矩大,不似以前袁家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宋香浮如今虽也是寄住,起居吃穿却与文珏文琪文玫一般无二。纵有一两句浮不上台面的闲话,一个从白眼冷讽之中过来的人,又怎会计较?她只管笑意盈盈,挺直身体,像个真正的大家小姐一般走了过去,闲言碎语又能奈她何?
唯一的恐慌来自于袁金红。她们是远亲,“富在深山有远亲”的远亲。当日舅母带她拜访侯府,也不过是存着能走点关系,得点好处的念头。她对于这个远房表姐并不熟悉,只知道她聪明美貌,自幼出众,受祖父宠爱,后来嫁给文昌侯府大少爷。成亲之际,大宴三日,便连皇宫也派人送来贺礼。那样的举世荣光,是她一辈子所无法企及的。然而这个表姐却有一双无比锐利的眼睛,清清楚楚看清了她背后的所有心事,不经意间提醒,却永不阻拦。她所拥有的一切,因这位表姐的存在,而更接近于一个泡影。总有一天,会被表姐轻轻一指所戳破。
宋香浮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多了那段心思了,但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文琅。那一日,文琅才从外做客回来,穿着月白淡绿竹枝纹的长衫,握拳施礼唤:“香浮妹妹。”一抬头,这天上地下所有的星子全聚到了他的脸上。宋香浮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世上当真有这般好看的男子?”许是那一刻,魔念心生。
接近文琅真得不难,然而拉近距离却不容易。他虽自小受尽宠爱,却少有骄奢之气。反而温和端正,自有一股落落大方的从容气度。相形之下,宋香浮便知道自己的急切刻意落了下乘,她重新学着放缓身姿,以另一种舒缓姿态与文琅相处。果然文琅再看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亲切。一年半载,细水长流,如宋香筠所料,两人的关系日渐亲密。
宋香浮还记得袁金红挑着眉问她:“你想嫁给三弟?”讽刺的笑容。被戳破心事的宋香浮瞬间脸红,讷讷不能言。袁金红看她半晌,突然道:“也不是不行。我帮你。”宋香浮惊慌多过喜悦。那个时候袁金红已成功取代大太太,开始管家。宋香浮见识过她的手段心计,对这个表姐始终心存畏惧。
“别作出那种惊吓的眼神看我,”袁金红冷笑道:“你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犯不上在我面前扮出这份娇弱。”宋香浮垂下头,半晌,抬起头问:“为什么选我?”“因为你聪明,”袁金红笑道:“却又不够聪明。”
那日起,宋香浮便算正式归于袁金红麾下。袁金红信守诺言,制造了很多巧合,供宋香浮与文琅相处。一直到乔子筠出现。开始,一切都是如常的。突然之间,风向变了。宋香浮开始恐惧地发现,文琅看乔子筠的眼神越来越不一般,那双平和温润的眼睛突然有了别样的神采,在眸子中一闪一闪。再然后,大厦将倾,太夫人居然要亲自撮合文琅与乔子筠,吩咐去一法道长那里合八字。眼见袁金红若无其事,一连声赞三弟弟好福气,又忙着恭喜太夫人。宋香浮心凉了半截,谁都不能指望,唯有依靠自己。咬了咬牙,将历年来私房取出一半,买通了跑腿的张二,偷偷将签纸换了。又谁料,太夫人还往六如法师那里送了八字,甚至请出了当朝国师。到最后,她终是回天无力。
她的急切引来了袁金红的嘲讽,她咬着牙承受。去向一个天之骄女解释她的怆惶无力,就算她无视自己仅存的骄傲,又如何能奢望对方可以设身处地的理解?好在,袁金红承诺给她一句承诺:“别说如今只是合八字,便是换了庚贴,迎娶入门,我也会把这桩亲事给拆散了去。”这句话,是她如今唯一的依凭!
隐隐听到丹青在外面喝斥:“没事在那嚼什么舌根?闲得慌,去把院子给我打扫一遍。”又过了片刻功夫,听到窗下有人笑问:“你说了些什么?丹青姐姐平日里笑面佛一般,我倒是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脾气。”另一个委屈道:“不过是说起今天三少爷去乔小姐那儿下定……”
宋香浮脑子一懵,已听不清其它言语,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三哥哥下定啦?三哥哥去筠姐姐那儿下定啦?
不一刻,丹青端了药掀帘子进来,见宋香浮仍是呆呆望着荷花,叹了口气道:“小姐,喝药吧。太医说这药需趁热喝。”冷不防,宋香浮一把抓过她的胳膊,她手一抖,药汁泼出一大半,满室药香。丹青抬头,病中的宋香浮双颊红烧,眼神凶狠。
“三哥哥去筠姐姐那儿下定啦?”宋香浮瞪着丹青问。
丹青没料到宋香浮已经听到此事,她知道自家小姐的心事,也曾祈盼小姐心愿能够达成。然而世事终难料,如今这个局面已是定局。她迟疑了一下,终是不愿说慌,轻轻点点头。
宋香浮盯着丹青,半晌,吐了一口气,向后倒去。
丹青惊慌大叫:“小姐,小姐,小姐……”忙着去掐宋香浮的人中。半晌,宋香浮缓过去来,茫然地看着丹青,目光缓慢流转,然后缓缓闭上。
“小姐……”丹青轻轻唤道。
“好累……让我睡会儿……”宋香浮喃喃,背转身去,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沁出,滑到枕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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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十万字了。含泪撒花,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