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来探望过数次。一次乔子筠在喂粥，一勺一勺吹凉之后才慢慢喂进乔夫人口中，神情平和专注。一次在喂药，乔夫人胃气逆转，一时全喷了出来，吐了乔子筠一裙子。乔子筠连下意识地闪避都没有，稳稳扶着乔夫人，在她背后轻拍，引她吐完。又端水给她漱口，清理，方去换衣，熟练流畅，显是平日早已做惯。太夫人看在眼里，回去就忍不住叹道：“灵儿这一生命苦，倒是难得有筠姐儿这么个孝顺女儿。”
文琪每次要探望的时候，乔夫人都在昏睡。看着乔子筠明显消瘦，拉着她的手道：“姐姐也要多多保重。若姑姑好了，见姐姐又病了，可怎么好？”乔子筠叹口气，摇摇头，没有接话。
文琅和文珈也来过几次。乔夫人每次看到文琅，笑容便特别多些。乔子筠心知肚明，如今却不再推拒。若以后真要结为夫妇，自己这点子矫情狷介迟早得克服。倒是文琅见乔子筠站在床边，微垂着头，神色宁静，听乔夫人与文珈交淡。不知为什么，只觉得以前她身上那些鲜活的，斑斓的神采渐渐黯然了，心里隐隐有点痛楚。
乔夫人先天气血不足，早年恃强，又操劳过度，失之保养，这一病便有雷霆之势。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乔夫人慢慢可以下床，已是七月末了。乔子筠便开始每日逼着乔夫人去院中转转，开始只在自家内院走走，慢慢拉大范围。在她的认知里，这个时代的女子之所以身体娇弱，一多半的原因便是运动少，每日闷在屋子里，只有胡思乱想，当然吃不下睡不着，身体自然就虚弱无力了。
乔夫人被乔子筠的理论弄笑了，却也由着她，每日里早起被乔子筠和桂枝扶着在院外走一圈，每日晚饭后再走一圈。母女俩散会儿步，说点闲话，看看夕阳，闻闻花香，心中均是温馨一片。
一日文太夫人又来看望乔夫人，乔子筠亲手奉了茶。太夫人见乔夫人已能坐在桌边陪客，点点头道：“这两日天气热，我也耐不住，便没到你这儿来。也不过十来日功夫，看来这气色可是大好了。”又赞赏地看着乔子筠道：“这段时间可辛苦筠姐儿了。”
乔子筠福了福：“娘的病本是为照顾子筠而起，子筠不敢称苦。”
太夫人颔首对乔夫人道：“你这闺女真正难得。”
乔夫人笑一笑，突然吩咐：“子筠，你先退下。我和你外祖母有几句话说。”
乔子筠听言，行个礼，退下了。乔夫人看看桂枝，桂枝会意，福了福，也退出门。玉露见状，也跟着退出房，见桂枝将外室守着的小丫鬟全打发到院里，自己便和桂枝在外室守着。
乔夫人见所有人都退了，立起身，突然在文太夫人脚边跪下。太夫人吓一跳，忙道：“灵儿这是何必，快起来！”
“娘，女儿有事相求。”乔夫人没有起身，抬起头，看着太夫人，哀切道。“女儿这一生，皆是托娘疼爱之福。便是如今孀居，亦能寄居侯府，庇护于娘的宠爱之下。十几年旅居，如今落叶能归根，此生也别无他求……”喘了口气，接着道：“唯有膝下子女，放心不下。琅儿是个好孩子，筠姐儿能嫁他为妇，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女儿原是想将筠姐儿在身边多放两年，再教教她。可是这次这场病，着实让人心灰。女儿担心若是有一日女儿去了，筠姐儿孤伶伶没人照顾。她平日里看着聪明，实是个大意的，心又软，性子又直，不如别家女儿讨巧……我实在是担心她……”语音未落，一口气已是喘不上来。
太夫人含着泪，连忙将她拉在身边坐下，一边帮她顺气，一边道：“你这说得什么话？在我这个白发人跟前说这样的话？你要我如何……如何……”说着，两行泪也滚了下来。
乔夫人心酸难耐，见母亲哭了，便也跟着垂泪。母女俩抱着哭了一场。
“我也同你说句实话。”太夫人慢慢收了泪，依旧揽着乔夫人道：“别说筠姐儿是我的亲外孙女，我岂会不疼？就是素日里来看，她也是个值得人疼的。加上琅儿对她一片心意，所以我才替琅儿求下这门亲事。自家的孩子，又怎么舍得让他受委屈？小两口能和和美美，比什么都好。我知你担心府里人多事杂，怕她受了憋屈。如今，我便给你句准话，这府里但凡有我的一日，便有筠姐儿的一日。如此，可行？”
乔夫人刚刚止往的泪，又滴了下来，半晌才道：“有娘这一句话，便比什么都强。”
乔子筠坐在自己屋子里，拿了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当然知道乔夫人要同文太夫人谈些什么。乔夫人在向自己的母亲要一个承诺：承诺会在这个内院之中，护着自己的女儿，不让她委屈，不让她受伤害。乔子筠心里软到极处，泛着酸意。
转眼又是八月七日。前一年的“母亲节”还历历在目，乔子筠却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悲凉感。
吃早饭的时候，跟乔子言提起今日过节之事。乔子言做个鬼脸：“还以为姐姐忘记了呢。我的字是准备好了的，不知姐姐的呢？”
乔子筠才想起这段时间都没碰过针绣，笑道：“哪有人年年送一样的东西？我自然换了别样礼物，不知你可还是寿字呢？”
乔子言嘟起嘴，冲着乔夫人道：“娘，你看。姐姐瞧不起人！”
乔夫人瞪乔子筠一脸，嗔道：“都及笄了，还跟弟弟斗嘴！”
乔子筠眼珠子一转，也学着乔子言嘟起嘴，冲着乔夫人身后的桂枝道：“桂枝，你看，娘偏心子言！”
桂枝一愣，乔夫人已大笑起来，伸手去掐乔子筠：“叫你连娘也编排！”
桂枝这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也跟着笑了起来。室内泛起失违的欢乐。
乔夫人如今怕食物是以易消化为主，乔子筠又怕乔夫人吃得腻味。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定下今天晚上的菜。照例是忙了一整天，算着乔子言差不多下学，才去换了衣裳，陪乔夫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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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老是下意识地觉得今天星期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