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子筠正闭目养神,听得有人声,睁开眼。乔夫人见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全是大片大片红斑,印着白雪雪的肌肤,触目惊心,一阵心疼,不由又要垂泪,忍了又忍道:“子筠,这时觉得怎么样?”
乔子筠一眼见乔夫人眼皮红肿,知是哭过,顿时难受起来。即使她认为自己选择了伤害性最小的方法,但是此刻要去面临自己造成的伤害,还是对自己亲人的伤害,仍是憋闷不能言的痛苦。她一把抱住乔夫人,把头埋进她怀里。
乔夫人只当她害怕,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紧紧回搂住她。乔子筠听到身周有轻呼,没当回事。然后突然反应过来:每个太医临走之前,都曾提醒过这类皮肤红疹极有可能传染,建议实行隔绝。乔子筠自己知道不会传染,所以不会去控制自己与他人的直接接触。可乔夫人并不知道,居然也能毫无迟疑地回搂住她。来自亲人,没有原则性的温暖,让乔子筠的心里一阵酸楚,越发觉得欠疚难忍,一合眼,泪水就滑了下来。
乔夫人只觉胸前的衣襟温湿一片。她难得见乔子筠流泪,一时心如刀绞,嘴里止不住安慰:“别怕别怕,娘在这儿,有娘在,不会有事的。”
乔子筠怕乔夫人伤心,慢慢止了哭,把头从乔夫人的怀抱里探出,跟她撒娇:“娘,我想吃您亲手包的蟹肉馄饨。”
乔夫人立刻道:“那是发物,你现在不能吃。”顿一顿又温言劝慰:“等你好了,我就给你包。想吃多少,包多少,保你吃个够。”手指在乔子筠脸颊抚过:“累不累?再睡会儿。”
“嗯。”乔子筠含笑应了,躺了下去,却拉着乔夫人的手,舍不得松开。乔夫人伸手帮她把被子掖好,一脸慈爱地看着她闭上眼睛。
“筠姐儿这病,也太蹊跷了些。”文太夫人沉吟片刻:“玉瓶,去查查头一天筠姐儿吃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玉瓶领命去了。太夫人叹了口气,看向矮几上的盒子,里面放着原本准备送至乔家的庚贴。
宋香浮知道乔子筠病了,原也不以为意,懒懒的倚在床上发呆。只到丫鬟丹青过来禀告说请了数个太医皆称不能治,才猛然坐起身来。想起那日袁金红的话,心里一片彻骨凉意。第一次开始考虑,嫁入文家,真的是一个好选择吗?
此刻的袁金红也犯起迷糊。“难不成这次又是宋香浮那丫头出手?她哪儿来的这份狠绝?”如意在一旁拿着美人捶为她捶腿,不敢接言。
袁金红仔细寻思一回:“应该不会是她。这府里的人,她还没那个能耐能使唤到不留下一点珠丝马迹。”继尔勾起嘴角:“她若有这个本事,我还真不敢让她进这个家门了。可那又是谁呢?”突然问道:“如意,你帮我想想,这府上还有谁不愿意乔子筠嫁给老三的?”
如意哪敢说话,却也不敢直接说不。垂头想了想,低声道:“奴婢人笨,想不出来。”
袁金红还在思索:“太太?不可能!她一向与我作对,我属意宋香浮,她就毕定会力撑乔子筠。太夫人、三姑奶奶、四丫头她们都是乐见其成……这府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难不成竟是乔子筠她自己吧?”袁金红思来想去,摸不着头脑。
乔子筠却管不了别人,只是心疼乔夫人又为她操劳。看着乔夫人起早贪黑,忙里忙外,茶饭不顾,夜不能寐。心里一遍又一遍追问自己:这样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没有人帮她肯定,便没有人帮她分担。独自做的决定,所有的后果只能自己承担,而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良心的谴责。翻来覆去,皆是折磨。
自那日起,乔夫人全部心思便放在乔子筠身上。恐乔子筠红斑传染,将乔子言托付给平妈妈在东厢带着,严令不让他靠近这边。而自己便日日在乔子筠房中陪伴,搽药,端水,喂饭,事事亲为。
各地名医请了无数,但凡有点名气的,皆拿了侯府拜贴请来。只是没有一个医生说得上个所以然。一时又怀疑莫不是撞了邪,请了一法道长,连着三天开坛作法,闹腾一番,仍是没有起色。乔夫人半月功夫瘦得快脱了形,最后,还是乔子筠先抗不住了。
乔子筠原是计划拖个七八个月,最终却败在乔夫人亲情攻势之下,硬不起那个心肠。趁着乔夫人劳累至极,在外室榻上小憩一会儿,将帐内的香囊扯下收在大箱子里,又将枕头下藏的红枣尽数丢了。
从那一日起,乔子筠便一日好似一日了。身上红斑渐褪,吃得香睡得稳,眼看着一天一天好转。乔夫人终于放下心来,撑住心口的那股气一松,便一头栽倒,卧床不起。
乔夫人病来势凶猛,昏沉沉倒在床上几日不得清醒。乔子筠又急又愧,不眠不休守了三日,才守到乔夫人睁眼。太医口里什么忧思,什么劳累,什么禀赋差,什么后天失调说了一堆。乔子筠听了半天,只得了个结论,便是乔夫人如今这身体,就是那纸糊的风筝,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
乔子筠后悔至极,也不过是嫁给文琅,近亲不近亲的,有什么好介意的?说到底近亲结婚也只是不利于后代繁育。大不了成了亲多给文琅纳几房小妾,自己不生孩子,让小妾生就是。至于老年吃嫩草?人家嫩草都不介意,她一老牛有什么发言权?这不穷矫情吗?再说感情啥的,连在前世都求不到的一生一世,还指望能在这个世界找到的?不过搭伙过日子,和谁不是一样?何苦非为这么点小事,闹出这么大场风波,生生把这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给逼成重病。
太医开了几剂药,全是以调养为主。如今只想着如何补过的乔子筠细细追问太医,从哪些方面补,哪些药材可以用,哪些是禁忌,拿了个小本一一记下。整日窝在厨房,照着方子熬粥燉汤煎药煮茶。其余时间,便守在乔夫人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