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那周兴,他看上了文琪那里的丫鬟暮雪。
周兴其实长得不差,高高大大,端端正正,如今在乔府,也算是个小小管事,加之姑母是大太太的陪房宋妈妈,自觉条件不差,所以比较挑剔。宋妈妈一直有意给侄儿说门好亲事,无奈周兴一直没看上眼。只到一次去内院回事,刚遇上文琪带着暮雪来找乔子筠玩。
暮雪生得小小巧巧,十分爱笑。双目弯弯,如月牙儿一般,总汪着一泓笑意,溢溢流淌。一见之下,周兴七魂便失了六魄。打听来暮雪的名字,倒是起心抬举她,硬是求得宋妈妈亲自上门求亲。
见是大太太身边的掌权妈妈亲自上门为侄儿说亲,暮雪父母倒是十分乐意,偏偏暮雪自幼便许了人家,乃是她远方表哥。原说是待到暮雪年满十八,侯府放人,便回家成亲。如今却多了这么一档子事。暮雪父母是老实人,商量了一番,仍是回绝了宋妈妈的好意,把情况照实说了。
宋妈妈原本也看不太上暮雪,嫌她家境单薄,长得也没那么出挑,配不上自家侄儿。既听说已许了人家,便作罢了,回家跟周兴如实说了。“她自幼已许人家……算来是你二人无缘……”
那周兴原有些痴性,却是无论如何放暮雪不下。每逢文琪来找乔子筠玩,他必想尽法子寻个机会入内院见暮雪一见。或假装偶遇,或远远观望,作出种种相思情重脉脉不得语的模样。一来二去,弄得人尽皆知,渐渐传得便不太好听。暮雪臊了,再不肯随文琪来乔府。文琪没那些心思,只觉一头雾水,跟乔子筠说了。
乔子筠自打管事之后,对下人之间的流言闲话便留了意。听文琪问起,心里便有了数。她一向看不起这等蝎蝎螫螫的行径,也恼周兴行为失之庄重,便明令禁止他进入内院。
周兴一腔春意遇了冰水,顿时化成怨情,成日里长吁短叹,愁眉难展。差事方面也无心看顾,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差错。乔子筠得知,便依着旧例,责了他三十大板。周兴仗着宋妈妈的势,几时受过这等委屈?偏偏两次都着落于乔子筠的手里,郁结于心,顿时一病不起。
那些平日里受过宋妈妈周兴等人之气的,便将此事作为笑柄,私下传将开去。更有那好事者,跑到宋妈妈跟前说:“如今底下都传开了,说兴哥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却瞧不上他……暮雪仗得是乔家表小姐的势,表小姐又是太夫人眼中的红人……便是连宋妈妈您,如今也得让她三分……”
宋妈妈一听,面子上便挂不住。既恼侄儿不争气,也恨那暮雪不识抬举,思及上次周兴因在她家吃酒被罚了月钱,越发连乔子筠也怨上了。在屋里气了半日,换了衣裳,一径向大太太房里去了。
可巧宫里提前送了三月三女儿节礼过来。大太太正在分发,见宋妈妈来了,便笑道:“既来得巧,便帮我跑一趟腿吧。”宋妈妈连忙上前应了。
大太太平均分了四份,想了想,又挑出一串芙蓉石的手串放到其中一份中,然后指着道:“这一份送给表小姐,其余的给四小姐五小姐并宋小姐送去。”
宋妈妈心里微微一惊,面上不动声色道:“既都是一般的小姐,表小姐多得一样,只怕不好。”
“这其中自有原由。”大太太笑道:“瞧太夫人那意思,是想将表小姐说予琅儿。”
“啊?”宋妈妈大惊。
“已跟三姑奶奶说了,只是如今还没给个准信。”
“这还需要考虑?”宋妈妈笑道:“依我说,以三少爷的家世品貌,哪一宗不胜表小姐千倍万倍?虽说这话原不该说,但确确实实是表小姐高攀了。这等好姻缘,难不成还有什么不如意之处?”
“终是各人有各人的思量。”半晌,大太太淡淡道。
宋妈妈不再多话,恭敬接了节礼,告辞出来,向园子里走去。先到了文玫处,碰巧宋香浮也在那里与文玫做锦毛键子。
宋妈妈拿出礼节,宋香浮笑着接了,打开看时,却是两支新鲜宫花,一对碧玉耳坠。文玫见自己宫花是石榴,宋香浮的宫花是素莲,便闹着要看另外两份。宋妈妈打开给她看,文琪的是玉兰,乔子筠的是牡丹。
宋香浮眼尖,一眼见到匣内尚多出一样,笑道:“这串芙蓉石可真漂亮。”文玫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抓起芙蓉石手串看了看,质问:“为什么我们没有?偏筠姐姐有?”
“都是太太一样一样分发的。”宋妈妈笑道:“许是因为表小姐是客人,所以多出一样。其余各份都是一样的。”
“胡说。香浮姐姐也是客人,为什么她便没有?”文玫年幼娇宠,凡事都要争个第一。如今别人有的她却没有,心里便如火炙一般,怨气冲天。把手串死命向宋妈妈手中的匣子一甩,咬牙道:“我问娘去!”说罢,冲出门去。
宋香浮见文玫冲出门去,怕宋妈妈因此事而心有不安,转过头来,正待安慰两句,却突见宋妈妈目送文玫离去的脸上挂着一丝冷笑,忙扭转过头,心里有了计较。
到文琪院中,文琪却不在,只有暮雪守着屋子。见宋妈妈进来,暮雪忙笑迎上前,让座奉茶。又捧出手炉,一抬眼见宋妈妈阴恻恻盯着自己,顿时慌了神,笑容也敛了,怯怯道:“妈妈且暖暖手。”
宋妈妈啐了一口:“收起你那份狐媚子相!也不知一天到晚做出这份下流浪荡样给谁看?”
暮雪被骂懵了头,噙着两只泪眼,分辩道:“我不曾……”
宋妈妈也不听她多说,将手中的匣子递给她,喝道:“好生收着。这是太太给四小姐的节礼!”想一想,又转过来:“正经勾搭上个爷们,倒学着拿俏。不过是个小娼妇,我倒要看看表小姐能护得你几时?总有一天,我看着你哭着喊着求男人去。”说罢,转身出门,向乔子筠处前去。
暮雪胆小不敢还嘴,被骂得满脸通红,又是羞臊又是委屈,强忍着将宋妈妈送出院门,回房哭了半日。被文琪问起,也不敢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