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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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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一声尖叫冲破了过年剩余的喜气。丫鬟绣桔跌跌撞撞冲到大少爷门口,哭着禀告:“方姨娘去了。”文瑞和袁金红正在吃早饭,被唬了一跳。袁金红定一定神,开口便骂:“这年还没过完,瞎哭什么丧!”文瑞一惊之下原是站了起来,听袁金红骂,眼神一转,又慢慢坐了下来,懒洋洋倚着桌子看向袁金红。袁金红便细问绣桔情形。

    却原来,自方姨娘除夕落水小产,被人救起之后,一连数日都昏昏噩噩躺在房中。初四晚上整个人突然清醒过来,绣桔端药给她,她也不喝,拉着绣结只是流泪,又道:“我到这里以来,多亏妹妹照顾,虽没说过,却一直记在心里。今生只怕无望,但如有来生,必定衔环结草以报。”一席话吓得绣桔魂飞魄散,整夜守着方姨娘不敢离开。只是方姨娘落水,这屋里屋外皆知是袁金红出手整治所致,除了绣桔这个实心的,其余丫鬟婆子们俱不敢趟这浑水。这数日来,便只余绣桔一人里处照护,早已疲惫不堪。守到后半夜,绣桔见方姨娘气息安稳,似已睡沉,才渐渐放下心来。心头一松,便觉困倦难耐。不过略合一合眼,谁料这一觉香甜,直睡到天亮。一睁眼,曙光初绽,蜡烛早已熄了,屋子里一片静谥。揉揉眼,转过头,流萤喉中炸出一声尖叫。方姨娘的身子软软垂在床梁之间,一个异常别扭的姿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袁金红此刻脑子里已转了数转,越想越觉得麻烦,不由烦燥道:“这黑心黑肺的下作娼妇!便是死也不让人安生!真是……”一抬头见文瑞看着她,忙缓了脸色,端起点笑意问道:“如今这事,依大爷看,当如何处置?”

    文瑞勾着嘴冷冷一笑:“男主外,女主内。这内院之事,几时由爷们插手?你份内之事,如今倒来问我?”

    袁金红便寻思着说:“今日之事,只怕也瞒不过太夫人去。少不得我去尽力圆转一番,也不知能不能兜转过来?”

    “这府里谁不知大少奶奶伶牙俐齿,还有你圆不过来的事。”文瑞讽道:“我不问你如何哄太夫人开心,我只问你如何交待明珠的死因?”

    “死因?”袁金红为文瑞所刺,脸上的表情渐渐硬了起来,微微勾起唇角:“方姨娘不留神落水,失了文昌府内第一个重孙。自知罪孽深重,愧对太夫人,老爷,太太及大少爷关爱,痛悔之余,悬梁自尽。”

    话未说完,文瑞已一掌拍在桌上,震怒:“袁金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那龌龊事!这府里也不是你一只手便能遮天了的!”

    一旁如意见夫妻两个争吵,又语涉,早已招呼丫鬟婆子退出门去,自个儿守在房门口,不许人靠近。此刻听文瑞拍桌巨响,吓了一跳,却也不好进去,干自着急。

    袁金红缓缓转过头来,与文瑞对视,微微昂头:“妾身愚笨,还真不知道背后做了何事,引来大爷如此震怒。还请大爷告知。”

    “你敢捂着你的良心说,明珠小产与你无关?”文瑞厉声质问。

    袁金红见他为明珠出头,心中刺痛,脸上却慢慢露出一个笑容:“爷指责,妾身不敢驳。只是凡事总得有个证据,方能服人。爷是有人证呢还是有物证?不如一起呈到太夫人老爷那里,到时要休要弃,妾身听凭吩咐。”

    文瑞只是猜测,生生被袁金红堵得毫无话说,梗了半晌,方恨恨道:“那可是我的骨肉!你若念一丝夫妻之情,又怎能下此狠手!”说毕,一甩帘子出了门。

    文瑞出了门,如意才敢进来。见袁金红怔怔坐在桌前,颊上已挂了两行清泪,也不好如何劝说,只道:“爷也是一时糊涂,奶奶想开了些。”

    如意是袁金红的陪嫁丫鬟,打发了一个,嫁出去一个,死了一个,如今只剩这一个可以倚靠。见如意劝她,袁金红摇摇头道:“我虽生气,却不是为他伤心。只是替自己不值。皆因受太夫人宠爱,这全家上下一双双眼睛便全盯着我在,单等我有一丝错处,便能冲上来把我生生剐了。他不说与我站在一处,倒一直在外面勾些不三不四的回来扎我的眼,刺我的心。我一片真心付他,求他一片真心又有何错?当日里他也曾应我,只我一个。可这三年来,你看看,纵是我防得紧,那腥的臭的,可又何曾消停过?”袁金红自幼受宠,一直顺风顺水,几时受过这等委屈,只觉一阵心灰意冷。一边说,那眼泪便如那断线珍珠一般滴个不停。

    如意自幼跟着袁金红,哪里见得她如此?也觉心焚难忍,一边陪着落泪,一边劝道:“奶奶以后且宽些心,爷此刻被狐媚子迷住,总有看清那一日。到了那一日,便知道奶奶的好了。”

    袁金红哭了一阵,又记起今日是破五节,尚有诸事需忙。只得强忍着止了泪,吩咐如意去打水梳洗。一时对镜,又觉眼皮肿得像个核桃,用粉也压不住。便说如意:“我一时想不转,你不劝我,倒跟我一处哭。这下好,这个样子要如何见人?”如意不敢分辩,只是陪笑。

    袁金红一边照镜,一边揉眼,转念想到方姨娘之死,心里便有了主意。唤了如意重新打水净面,也不抹脂粉,除钗卸环,换了家常小袄,偎在床上。

    如意打帘子出门,当着院外诸多等着回话的管事妈妈的面,打发人去请太医。一边又好声好语地与管事妈妈们商量:“大少奶奶突然身子不好,实在是撑不起来了。年里事多,不能耽搁,便遣我先与各位妈妈商酌着办,若实在办不了,再去请示大少奶奶,各位妈妈看如何?”

    那些管事娘子全是人精,连忙笑称“还是当以大少奶奶身体为重”,“如意姑娘聪明伶俐,有如意姑娘指点,必然事半功倍”。

    如意却不肯逾矩,循着旧例发了对牌,其余事情则一一记下,请管事妈妈们午后来听答复。

    一时众人散了,各行其事。有那好奇的,想那袁金红头日里尚精神奕奕,今日便称病在床,又见如意眉梢眼底尽是忧色,细细打听,方知方姨娘自尽,大少爷怪罪大少奶奶看护不周,发了脾气。口角相传,未至午后,文太夫人便知道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