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二月,便要准备过年,家里顿时忙碌起来。乔夫人趁着机会要教乔子筠管家,便让乔子筠暂时放了针线,每日跟在身边。
年底正是交帐的时候。乔夫人终是选在临街置了十来间门面,留了两户做自家生意,其余全转租出去,按月收取租金。白管事交了帐本。乔夫人便带着乔子筠一笔笔核算。那密密码码一溜大写数字,对于乔子筠这个习惯了阿拉伯数字的现代人来言,无异于外语。因为总要先私下将其替换成阿拉伯数字方会计算。一个时辰下来,只觉头晕脑涨,深叹要做个合格(尚且不敢要求优秀)的古代女子之不易。
乔夫人抬头见她望着帐本发呆的样子,不由好笑:“才夸你如今大了,懂得勤奋用功,你便开始偷懒,可要人说你什么好?”
“娘,”乔子筠叹着气道:“我现在才知道,您撑着这个家,是有多不容易啊。”
乔夫人只当她想撒娇,笑骂道:“别想着说几句好听的,我便放你去玩。”看着她又道:“你如今也大了,过了年便是十五,要说人家了。以后嫁了人家,便要管家。娘是为你好,你现在不学着点,难保以后不让那些管家娘子欺负了去。”
乔子筠只道出嫁离得尚远,听着却像是近在眼前。出嫁了可就不是家中这般有乔夫人护着的逍遥光景,不由惊吓道:“娘,我还小吧?”
“还小?你这个年龄出嫁的都有了。”乔夫人见乔子筠苦着一张脸,不觉好笑,缓了缓又道:“也不是立刻便要送你出阁。议了人家,总还要准备两年的。”
乔子筠一想确是如此,方才缓了口气。在乔夫人的护翼下生活久了,几乎以为古代生活就是如此了。嫁人?她还真没想过。
初八那天,乔子筠向乔夫人申请去熬八宝粥,以躲过连日来头晕目眩的对帐。乔夫人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意,到底是心疼她,想着这管家也不是一日两日全能学会的,便也有心放她一天假。
头天晚上,乔子筠便将红米、黑米、糯米、鸡头米、黄米泡了一夜。待送乔子言上学之后,便开始挑各色干果,均选那颗粒饱满圆润,个头匀一的。
找了个紫砂罐,先将各色米以及去了芯的莲子丢了进去,加水细熬。有人习惯于先将水煮滚,再加米,这样不易粘锅。乔子筠则比较喜欢冷水下米,这样米和水有更长时间的接触,更容易吸引水分,煮出来也更加香软。待水滚之后,便开始不停搅拌,防止沾锅。这煮粥最主要的,也就是这搅拌了,若是不慎粘锅糊了,那一锅粥便毁了,而且搅拌也更有利于粥的出稠。等到米粒开花,渐渐绵软时,再把红枣、桂圆干、香芋等干果丢入锅中。只忙到将近午时,这粥才算出锅。乔子筠又将五芳斋买来的五色蜜饯,切成小粒,放入里面,搅拌均匀,便完工了。
乔子筠差人往太夫人、大太太等处各送上一份,又给几位小姐以及文琅也准备一份。想了想,自己这段时间跟在乔夫人身边,从没去看过文琅。今儿好歹也是腊八,便换了衣裳,准备亲自送去。
一出门,天空已在飘雪。江南的雪不似北方猛烈,轻盈盈的,许许而降,落在花间叶上,略一矜持,便化作水痕,融入花叶之中。
“忙了一早,居然不知道已经下雪了。”乔子筠伸手接了片雪,放在嘴里抿了抿,一丝清甜从舌间绽开:“我记着,似乎说用雪水烹茶,味道清远,咱们也试试。待落得大点,瞧那花上叶间积得多了,记得叫藕香杏帘她们拿了陶罐子,去园子里收点净雪。”
流萤笑着应了,又道:“小姐且在避风处稍站一会儿,我去拿柄伞。”
流萤进了屋,乔子筠檐下略站一会儿,觉得风大,便站到避风的角落里去了。一会儿,人影一晃,乔子筠以为是流萤来了,忙迎了出来,却不料是胭脂。胭脂行色匆匆,头发上还落了一层茸茸的雪。
“小姐,”胭脂一愣,四下看看:“这天寒地疼的,您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见乔子筠披着紫貂大氅,又道:“准备出去吗?流萤呢?”
“可不是。”乔子筠笑道:“流萤忘了拿伞,回房去拿了。不是说你头痛吗?怎么不在房里歇着?这么冷的天,小心着了风头更痛。”突然发现她双眼红肿,似有泪痕,不由放缓语气道:“这是怎么了?像是哭过。”
胭脂愣了一下,勉强笑道:“没什么。家里有一点事。”
“什么事只管说。若是需要什么,只管开口。”乔子筠忙道。
“小姐。”胭脂略略犹豫了一下:“奴婢想请两天假。”
乔子筠松了口气:“多大点事啊。两天够吗?我准你三天。”想一想又道:“快过年了,呆会儿我叫流萤把家里准备的年货给你挑几样一起带回去。”
胭脂一时眼眶又红了,低头行了个礼:“胭脂谢谢小姐。”
到遗墨居时,几个小丫鬟呆在檐下玩,嘻嘻哈哈笑作一团。连乔子筠来了也未见到,乔子筠也不打扰她们,和流萤自去掀帘子进屋。一股香暖迎面扑来,乔子筠顿觉浑身舒坦。古代宅女当久了,已经不能适应夏天的烈日冬天的寒风。
文琅躺在床上,合着眼。紫绡一个人坐在床边做着活计,一抬头见乔子筠来了,连忙站了起来。乔子筠对她做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走到外屋,方轻声问:“三弟弟睡了?”
“吃了饭就要睡,防着积食,好歹拉着他讲了会儿话。这不,才刚刚躺下。”紫绡笑道:“表小姐难得来趟,且外面略坐坐,我去唤三少爷起床。”
“别。别。三弟弟原本就要静养,好容易睡了,就别打扰他了。”乔子筠忙阻止:“今儿个得点空,过来看看三弟弟。顺便送点自家熬的八宝粥,用沸水隔碗温着。”乔子筠示意流萤将手中的食盒交给紫绡。
两人正说着,里面文琅已被吵醒,高声问道:“外面谁在说话?”
紫绡冲乔子筠笑了笑,掀帘子进去,应道:“三少爷,表小姐来看你来了,还带了八宝粥。”
“快请进来。”
文琅抓了件墨绿滚边织金小袄披着,半靠在床头,见乔子筠来十分高兴:“天气冷,又下了雪,还以为筠姐姐不会来呢。”又道:“正想着八宝粥喝。”招呼乔子筠略坐坐,一边唤紫绡换衣整装。
“这几日一直跟着母亲,不得闲,只到今日才有功夫。”乔子筠忙按住文琅:“外面冷,还是在被子里捂着吧。换来换去也麻烦,自家姐弟也犯不上这些虚礼。”一边问:“脚可消肿了?”
“那我就不跟筠姐姐客气了。”文琅顺势捂回被子,笑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略微有点肿了。劳筠姐姐挂念。”一旁紫绡奉上茶水食盒。
文琅便让道:“筠姐姐吃几块榛子糕?昨儿香浮妹妹送来的,味道不错。”
乔子筠拈了块,放嘴里尝了尝,道:“我爱吃榛子,却最不耐烦剥它。外壳倒也罢了,里面那层细毛绒,极是难挑,每每剥得我心都炸了。香浮妹妹还做这榛子糕,当真是好耐性。”
“倒一直没看出筠姐姐是个急性子。”文琅听乔子筠说,忙吩咐紫绡拿点风干榛子来剥,一边说:“我原也爱这榛子,偏偏太医说我如今吃的这药里面有一味与榛子相克。香浮妹妹听说了,便做了这榛子糕送来。言明里面没放榛子,不过却又带点榛子的香味,供我解解馋。”
“香浮妹妹向来细心体贴。”乔子筠听说,笑道:“话说回来,我那八宝粥里差点就放了榛子,全因我偷懒,懒得剥那层绒皮。没料到,却是错有错着啦。”
文琅笑道:“原是上天注定我有这个口福。”
“还想着三哥哥午睡未起呢,却原来在和筠姐姐说笑。”门口传来女子笑语,打断两人的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