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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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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八月七日早饭时,乔子言就急着提醒乔子筠别忘了今天要过母亲节。乔子筠拧拧他圆嘟嘟的腮帮子,道:“姐姐是准备好了的,倒是你的字呢?”

    乔子言甩开乔子筠掐他的手,揉着脸道:“我长大了,姐姐别一天到晚拧我的脸了。”

    “那行,你也长大了,以后姐姐也不用给你讲故事了。”乔子筠正色点点头,然后挑挑眉道。

    乔子言嘟起嘴,皱起眉,权衡半晌,小声商量:“那姐姐每天只能拧一次,行不行?”乔子筠哈哈大笑,抓起乔子言的小脸瞎揉一气。

    乔夫人白她一眼:“就会欺负弟弟。”又想起姐弟俩商量的事,忍不住道:“过什么母亲节啊,没的让人看笑话!”

    “谁敢笑话我们啊!桂枝你敢不敢?胭脂你敢不敢?”乔子筠秀眉一挑,故意问道。桂枝和胭脂忍着笑,齐道不敢。乔夫人忍不住笑道:“也罢也罢,由你们闹去吧。反正到时咱们大门一关,自己家人一处胡混。”

    吃过早饭,乔子筠便认认真真备了一份材料清单,打发人去街上购置。待材料买回来后,便把厨房门一关,只留两个厨娘和流萤在里面帮忙。一直忙到乔子言快下学光景,才回房梳洗更衣。

    待到乔夫人房时,房内除了乔夫人,乔子言之外,文琅文珈兄弟也端然在座。乔子筠略愣了一下,文琅兄弟已起身见礼。

    “原是听言弟弟说今日为姑母过母亲节,闻所未闻,一时好奇,便不请自来了。扰了姑母筠姐姐了。”文琅笑着解释道。

    乔子筠只得笑着客气:“自家兄弟,有什么扰不扰的。还要多谢三弟弟、四弟弟平日对子言的照顾呢。”

    “筠姐姐也这般客气!”文琅一笑,问道:“初听言弟弟说,还以为母亲节一说是北地风俗,谁知却是筠姐姐自创?”

    “筠姐姐,还有姐姐节,弟弟节吗?那有没有哥哥节,妹妹节?”文珈在一旁忍不住插嘴。

    乔子筠一脸暴汗,阴侧侧地看向乔子言,这小子,一点家底儿全暴给人家了。

    “你们筠姐姐就爱胡言乱语,倒是让你们笑话了。”乔夫人忙解释。

    “筠姐姐和言弟弟自创母亲节,这一片赤子至孝之心。却又有谁会笑话呢?”文琅转向知夫人:“倒是我和四弟不请自来,又没备礼,不知姑母可见怪?”

    “这是什么话?平日里你们学里忙,便是想拉你们过来吃顿饭,也怕不妥。今儿个一个都别走了。也尝尝你筠姐姐的手艺,占了我厨房大半日,也不知做出些什么。”

    “筠姐姐的手艺,自是好的。”文琅含笑应着,打发人分别到太夫人房和永宁府回禀一声,说是被姑母留饭。太夫人十分欢喜,不一会儿遣人送来两道菜。

    因是家宴,乔子筠不过捡乔夫人和乔子言平日爱吃的各做了两道,不知文琅兄弟要来,险些菜不够,幸而太夫人赏了两道,救了急。想了想,又去把给乔子言备下当零嘴儿吃的炸薯条也搬了出来,盛了一碟酸梅酱放在一边以供蘸食。果然吃得文珈眉开眼笑,不肯停口。乔夫人忍不住劝道:“少吃些。这东西虽好吃,但生热且伤胃,吃多了该吃不下饭了。回头让你筠姐姐把方子抄了带回去,做了细细吃。”

    “姑母家这几道菜,我倒是多半没吃过。”文琅举着筷子问:“筠姐姐,这是什么?咸甜酸辣,十分别致。”

    乔子筠一看,笑道:“这道叫鱼香肉丝。以猪肉,笋片,黑木耳切丝。用姜末,蒜末,泡红辣椒末爆炒,加糖醋淀粉汁勾茨便成了。配饭吃亦可,或者像子言那样,用春饼裹了吃,也是好的。”说着,净了手,亲自给文琅与文珈用春饼一人裹了一个递过去。

    “筠姐姐兰心蕙质,当真好手艺。”文琅咬了一口,点头赞,又叹:“如此好菜,可惜无酒。”

    乔子筠还没答话,乔子言已大叫:“三哥哥,有酒,有姐姐自己酿的葡萄酒。”

    乔子筠前几日一时兴起,叫人卖了二十来斤葡萄,扬言要做葡萄酒。乔夫人一向任她折腾,乔子言则一日一日往乔子筠房内跑。终于等到成品,乔子筠尝着酒味很浅,甜味又太足。她本身虽不太爱酒,却也听过那个关于法国人用一百年时间把糖从葡萄酒里分离出来的笑话,料想这酒酿得也不怎么样。倒是乔子言一尝便爱上了。喝了两杯,第二天起床便喊头痛。小孩子喝酒总是不好,乔子筠平时也不许他喝。如今逮着机会,乔子言当然不会放过。

    文琅听了,眼睛一亮:“未知葡萄亦能酿酒,倒要尝尝。”

    “小玩意儿而已。”乔子筠命流萤去拿。片刻功夫,流萤回来了,手里便拿了个一尺多高的琉璃瓶,显出里面深红色酒光,在烛火之下,流转洌滟。乔子筠给文琅倒了一杯:“第一次试酿,甜了些,且当糖水喝吧。”

    “姐姐,我也要。”乔子言眼巴巴看乔子筠给文珈也满上后,放下瓶子。

    “你明日还要早起上学,不能喝。”乔子筠正色道。

    “三哥哥和四哥哥明日还不是要上学?”乔子言嘟着嘴,辩道。

    “是谁前几日喝了一杯,第二日便睡过头,左右喊不醒的,喊醒了又叫头痛的?”乔子筠冷着脸问。

    “我要嘛。”乔子言哀声道,看看文琅与文珈,小孩子也知道趁着人多可以耍赖。

    “不行。”乔子筠却不为所动,断然拒绝。

    “我要嘛。”乔子言语调渐硬。

    “我说了不行。”乔子筠瞟了他一眼,再一次拒绝。小孩子不能惯,软一次,他下次必定会加倍。

    乔子言顿觉得扫了面子,突然把手里的筷子往地上使劲一甩,拼命蹬脚发脾气:“我就要!我就要!我就要!”一连声地尖叫,惊得破耳膜。文琅正要开口相劝,却见乔夫人面不改色,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乔子筠沉着脸看着无理取闹的乔子言,慢慢道:“乔子言,把筷子捡起来!”

    乔子言看看文琅与文珈事不关已,又扫一眼泰然自若的乔夫人,嘴巴一瘪,快要哭出来。

    文珈第一次见笑容可掬的筠姐姐板脸发脾气,有些害怕,向文琅方向缩了缩。文琅也未料一向好脾气的表姐发起脾气来是这般模样,略为意外。又觉有点尴尬,仿佛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没听见我说话吗?把筷子捡起来!”乔子筠一字一顿又说一遍。

    乔子言顶不住压力,哇得哭了出来,一边滑下椅子,去捡桌底的筷子。待把筷子捡了起来,乔夫人早一把揽过他去,抚着他安慰:“好了好了,言哥儿最乖,不哭了不哭了。”

    真正慈母多败儿!乔子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被一直注意着她的文琅看个正着,觉得颇为有趣。

    到底是小孩子,哭过之后,便也好了。乔子筠逗他两句,便忘了刚才之事,泪珠子还在睫毛上未干,就高高兴兴吃起乔子筠包的无锡小馄饨。看得文琅兄弟惊骇不已,看向筠姐姐的眼光就多了几分敬意。

    吃完饭,乔子言又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礼物拿了出来,却是先请文琅帮忙在外面装裱好了的。一个字卷,展开来看,却是写的一个大大的寿字。到底年幼,笔力弱了些,只能说是工整。

    乔子筠卖力鼓掌称赞,唱言俱佳。依着她那世的道理,孩子嘛,坏习惯要及时严厉制止,好习惯却要靠无数的夸奖和鼓励方能坚持。乔子言果然高兴,一双大眼闪闪亮亮,说不出的得意,直嚷嚷:“明年定要写个更好的。”

    文珈大为惊诧,他自小家教严厉。做得不好便要受罚,做得好却是应当,几时受过这等天上有地下无的夸奖?拉拉文琅,轻声道:“三哥哥,言弟弟的字真有那么好吗?”

    文琅也没见过这种阵仗,被乔子筠的夸张吓了一跳,细细又看了遍字,几乎疑心自己的这几年的书莫不是白读了,竟看不出这字有哪里好来。半晌,才小心翼翼应道:“呃,大概在筠姐姐眼里,真有那么好。”

    乔子言又拉着乔子筠要看她的礼物。乔子言不愿出丑,忸忸怩怩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绣了乔夫人前一月给她描得那朵荷花。说不是太好,但是比之上月所绣,如今荷花工工整整,配色走针都没有大问题。乔夫人果然欢喜,高高兴兴收下了。

    略坐片刻,文琅与文珈便起身告辞。乔子筠早已把炸薯条的方子写好了交给文珈,又给了他一瓶酸梅酱,告诉他沾馒头吃也成。给文琅带了一瓶葡萄酒,叮嘱道:“再陈一段时间,水气发散了,味道应该会更好。”

    夏季天黑得晚,出门尚是薄薄暮色,温度却已降了下来。凉风习习,拂面清爽。

    文珈是直接从翠华轩出府,大门外早有永宁府的人侯着了。送过文珈,乔子筠便和乔子言一起将文琅送至园子里,方才回院。

    翠华轩院外有一株紫色丁香,正是吐艳之际,在暮色之中,勾出繁复花纹。文琅有些不舍,立在丁香树下,看着乔子筠姐弟隐入院门之中,有笑声隐隐传来,不自觉便挂了一脸的微笑。只觉今晚的乔子筠,浑不似往日所见,一颦一笑,一嬉一怒,新鲜明媚,活色生香,令人神往。

    文琅呆立在那里,打灯的丫鬟也不好催他,拎着灯陪他站着。夜寒风重,又恐三少爷受寒生病,正自犹豫之间。听到文琅轻声道:“走吧。”忙欢喜举灯前行。

    许是在丁香树下站久了,只到睡觉的时候,文琅都觉得鼻间无端萦着一股子幽香。

    坐在灯下的太夫人得报却在沉思。芸娘在帐中挂了驱蚊的香炉,收拾妥当,便来请太夫人入睡。“今儿个琅儿带着珈儿又去了灵儿那儿……说是出了门,尚在翠华轩外傻站了半晌……”太夫人由着芸娘帮她宽衣,似是自语道:“筠姐儿……”她躺上床,闭上眼,叹了口气:“且再看些日子吧。”芸娘轻轻放下帏帐,将光线调暗,自在塌上躺下,室内归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