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赤-裸着全身行走在沼泽泥泞中,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身体的黏腻感消除,枯败的芦苇生生刺进我的皮肤中,暗黄的光圈光怪陆离的挂在头顶。
是个绝望的黄昏。
终于被一场大雨淋了个通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剖开我的腹部。我猛地清醒,伸手附上腹部,尖叫着,“别动我的孩子!”
好像是醒了,朦胧中,听见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保孩子还是大人?”
保孩子,求你们,保住我的孩子……
许久,许久……
终于有个沉痛的声音说:“大人。”
我绝望的闭上眼睛,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只祈求,再也不要醒来。
我一遍一遍的游走在幻境中,不是真实的世界,为什么还是这么痛苦?我痛得蜷缩着身子蹲在角落里,但全身上下仍是犹如浸泡在刺骨的冷水中,哪里能有一点温暖?
“女儿,你要坚强些。”爸爸妈妈的声音在我耳边一遍一遍的响着。
“姐姐,我们都在你们身边。”小煜略显清冷的声音,如今听起来竟是那么焦虑。
“馨姐……”秦峰、郭晓松、程远。
还差一个人,还少了一个人的声音。他怎么都不跟我说说话?
徐伟……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护士,她在给我换药瓶。
“徐夫人,你醒了?!”小护士似乎有些惊喜,“我去叫大夫!”
小护士出去后,我努力的起身要寻找,一双大手按下我,一道显得有些焦灼却又饱含着冷漠的声音响在我的头顶,“别动。”
生生死死间,我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渐渐的恢复起来,大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对于我的康复,他们很高兴,却似乎没有一个人想到一个小生命的陨落。
我日日夜夜躺在那一方小天地,徐伟则衣不解带的照顾我,寸步不离。但是他变了,那样疏离冷漠的眼神……他从未那样对待过我。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孩子。
他问我要不要吃苹果,我说不了,他便不再理我。
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什么都好,他便让公司秘书随便买一些外卖带来。
他问我冷么,我说不冷,他便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翻个身,在临床睡下了。
巨大的委屈和失落感溢满胸腔,渐渐的,我对我们的关系开始悲观起来。原来一段开始不正确的爱情是真的永远无法修成正果的。
季程还是来看我了。
他红着眼圈对我说:“对不起……”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不如的笑,“与你无关。”
门被推开,徐伟在见到季程的一瞬间,忽然像失了控的狮子,扔掉手中所有的东西,猛地冲向季程,在我们谁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迅猛的给了季程一拳,狠狠的、狠狠的打在了季程脸上。
季程大步踉跄着后退,伸手擦了擦唇角,鲜血流下。但他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站直了身体,并没有什么态度。
我左腿打着石膏,动一动都撕心裂肺的疼,只能说:“徐伟你别这样!”
他眼中猩红,早已经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也忘了我还在他身边,浑身发抖着又冲向季程,一拳跟着一拳,鲜血淋漓……
我失声尖叫,“徐伟!与季程无关!”
他早已经失去了整个世界,眼中浸满了仇恨,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霾让他理智全失,只是紧紧抿着唇,用尽全身力气去攻击,去厮打。失了人性。
他不语,季程也不语,整个病房只能听到近乎野蛮的击打声音和一声声沉闷的呼吸声,一下下,猛烈的撞击着空气。
季程不还手,只是任由徐伟出招。再这样下去,会出事,我顾不上身上的伤,滚落下床去抱住徐伟的腿,哭着求他,“别打了……”
徐伟的动作猛然顿住,他回身看我,居高临下。
用压抑到极致的声音说:“你出车祸后的第一个电话是给他的,白馨,你还要我怎样!你还有我们的孩子啊……”他终于忍不住,胸腔中迸发出激烈的怒意,身子晃了两晃,终于甩开我,大步离去。
我坐在地上,捂着脸哭泣。
我没有打给季程,我只是在保护我们的孩子。
那通电话只是为了感谢季程……但那确实是最后一通电话。他失去了一切,顺便也将傲人的冷静也失掉了。
季程抱起我,将我放在床上,轻轻对我说:“我会跟他解释。”
我摇摇头,“不要,不需要了……”
昨天晚上,为我动手术的医生找到我,他说:“馨馨,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这话……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只告诉你比较好。”
“你流产两次,而且身子本来弱,怕是以后……”
即便……即便徐伟还肯要我,我怕是也不能了。
我失去了作为母亲的权力,那么还有什么权利成为徐家长媳?这世上任何一个健全的女人都比我有资格。
我们,纠缠半生,终至这样的结局。
季程走后,我独自一人看日出日落,那抹淡淡的黄,柔和、苍凉……
三天后的晚上,徐伟又来了。见到他的一瞬间,我心跳莫名快了两拍,或许我仍是在期待着什么,毕竟他那样宠溺我十年。
他给我带了我在大学实习那家公司对面粥店的鱼片粥,一口一口喂我喝下。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碗中。他抬头对我笑笑,温柔的说:“不哭……”
“哄”的一下,我的委屈全面爆发。
那晚,他没有离开,也没有睡隔壁床,而是和衣躺在了我身边。从来没有这样,我如此需要他、渴求他……
我主动的靠近他,将身子蜷缩起来,让他包裹住我。
他紧紧的抱着我,静谧的夜里,略有些沙哑低缓的声音倾泻而出,“馨馨,我好累……”
我缩在他怀里的身子猛然一僵,心缓缓的,冷了。
他待我好,数十年如一日。我待他不好,同样数十年如一日。这样不对等的爱情,任谁都无法平衡。
他累了,也该累了。而我,该放手了,放他自由,让他去找爱他的女人,给他温暖,给他快乐。
我们的这场情事,这场相遇,是场致命的错。
我与他,心如死灰,再也燃不起一丝激情了。
那就这样吧……
“我们……”他说。
“离婚吧……”我说。
我继续缩着身子,让他的怀抱最后一次容纳我。他收紧双臂,紧紧抱着我,要将我嵌入身体般,死死地,抱着。
那一夜,我的病号服被他的泪水打湿,而我未掉一滴泪。因为我不配。
绝望、死寂的一夜。
凌晨的时候他悄声离开,病房门缓缓关上的一刹那,我睁开眼睛,终于落泪。
我终于失去他,终于……心如刀绞,无法形容的痛。
我不再笑,也不再哭。
出院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所有人,我与徐伟离婚。责任在我,我没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我没有保住徐家的孩子。
所有人都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却只对小煜说:“你去告诉他们,我只是离婚,没什么大不了。”但只有我知道,失了徐伟,我便失了整个世界。
可我还要活下去。
我将自己封闭起来,独自一人呆在房间,不踏出半步。我想起徐伟第一次进我的房间,那时我在看猛虎集。他揉了揉我的发,我给他脸色看。
——你好白馨,我叫徐伟。——
——还是个别扭的小姑娘。——
——这才该是城西白家长女该过的日子。——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馨馨,我们在一起……——
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
新年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下来临的,家里的客人络绎不绝,我则闭门不见。
小煜将攒了两个月的报纸给我看。财经版,头条几乎都是徐伟的名字,开始是对于离婚的猜测,但到后来,竟渐渐出现另一个女人的名字——韩子衿,韩霖的小妹妹。
我仔细看了看报纸内容,大概就是韩子衿对徐伟情不自禁,哭闹着要出嫁。而对于这件事,徐伟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一个正面回答都没有。
车祸后我第一次开电脑,仔细看了看徐家股票指数,又跟郭晓松联系,问了问如今徐家情况。
正如我所料,徐家开始复苏。
危机似乎解除,而韩家为了保住小女儿的命,不得不停止对徐家一切的打击行为。
腊月的时候,徐伟跟韩子衿订婚。
B市报纸开始热闹起来,再不愁没有什么劲爆的消息。
我穿了件简单的卫衣,将头发梳起来扎成马尾,穿了双帆布鞋——我从来未曾有过的装扮——站在他们订婚的教堂外凝视。
我看到徐伟吻了韩子衿的脸颊,看到韩子衿娇羞的笑颜。
那个小姑娘看徐伟的眼神,正如他十年来看我的一样。
我听到观礼的人中有人说:“听说韩子衿要在徐伟跟白馨结婚的教堂办婚礼,这不是明显不给白家面子么……虽说是离婚了,可白家跟徐家的利益毕竟还在,韩家这么做有些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的。你想想,徐伟都跟白馨离婚了,证明利益出现分歧,现在看似平静,谁知到以后会怎么样,没准白家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知不知道徐老爷子怎么会同意这婚事的?韩家徐家水火不容啊。”
“没有永远的敌人,利益当先!这回好了,结了婚,利益共有,一家人了,也不较量了。”
“所以说,还是徐伟精明,比他爹强。”
我转身离开,心中却相信,徐伟绝不会同意韩子衿在属于我们的那家教堂办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