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时安静的时候,偶尔会梳理一些以前的记忆。回忆其实是很难的,从七岁十七岁到二十七岁,很多事情都被遗忘或被埋在记忆某个角落,翻出来擦擦干净,七岁那年抓过多少只蝉,十七岁那年牵过谁的手,然后在一长串岁月里,某些无法言说的伤感就翻涌起来了。
其实也忍得住。日子过的不算坏,多少事也只剩一声唏嘘。可人终归是有些不知足,拥有的和想要的,都不舍得。
远桥和林子有时也会觉得,雨时多少奇怪了些,从小就安静,可说话也不是不应答,大家坐下来也能聊聊。但总觉得奇怪,说孤僻也说不上,只能算冷淡,而且又是个喜欢说冷笑话的性子。总担心会交不到朋友,结果在上幼儿园之后的一段时间,也有不少孩子愿意跟他交往,也结伴上学一起回家,在路口道别呀什么的。疑惑之后,也把他当作普通孩子了。
青木央莱也来家里玩过,村上夫妻很是喜欢这个小姑娘。其实央莱的朋友不少,主要长得可爱,很多孩子都愿意亲近,也没有羡慕嫉妒的情绪。孩子总是好的。她和雨时也不算太亲近,普通交往,在路上遇过,那时林子无聊去送雨时上学,邀她来玩,周末就来了。吃了顿饭,主要是林子陪着,雨时倒乐得清闲。林子之后也开玩笑说小姑娘不错,雨时你要速速拿下。雨时很正经地应了,随后觉得把握不大,主要是情敌太多,不好下手,小女孩清纯,还是慢慢来好。结果村上夫妻拿这个笑话了他好一段时间。
这事自然不会让央莱知道,孩子们还很单纯,男孩子女孩子之间,过马路会牵手,做游戏也会牵手,没什么分别,可对这些还是敏感的。几次雨时曾看见央莱在相遇的那条路上那棵树前,小心许愿着,也没过去打扰她,只是好奇地想想这孩子会许什么愿望,差不多应该是长到之后要当科学家啊穿高跟鞋啊之类的,再往大了一点说,也可能是希望世界和平。
真是个好孩子。
雨时这么想着,也会想起小时候,很多不明白的事情就这么期望着的模样,是差不多的。到现在这个阶段,再也没这么执念了。总归是改变了吧。
幼儿园也没什么事情做,大家一起玩,上课教些动手能力,要自己穿衣叠被啊什么的教育着。雨时也常常跑到外面草坪上睡觉,偶尔被抓到,也做检讨下保证,下次不敢了呀的说着,然后又趴在教室里睡了。
随后的一个夏天,幼儿园结束。
许多孩子在讨论之后会去哪个小学,想和处得好的朋友去同一所学校什么的,也有人哭起来。雨时没什么感想,倒是觉得也许上小学会更轻松一点,大了一点,也能做些事了。回去的时候遇到央莱,打了个招呼,小姑娘眼睛红红的,应该哭过。见到雨时讷讷几句,算是招呼了。
“没事吧?”
“没…的…”抽了抽鼻子,女孩的声音还带着微微的哽咽,看到雨时如同往日一般懒散的模样,似乎有些不愉,问道:“雨时你…似乎……不伤心?”
“怎么?没什么吧,这个。”雨时习惯性地双手插袋,侧过头来回答,“总要分开的,总要长大啊,肯定不能一直待在一起的。就算哭也没什么用吧,嗯,之后要上小学的,会认识新的人,说不定就把这些朋友忘掉了,然后还有国中啊高中啊,没必要的,哭哭啼啼的。要是舍不得分开尽量上一所学校就好了,又不是很难的事情。”
“你……你怎么这样……”央莱很是沮丧地垂下头,雨时说的并不是很难懂的道理,可总觉得不近人情,是个坏孩子。
风摇曳起来,有很多孩子一起在长道上走过,也有认识的一起聚过来,多是女孩子。
雨时摆摆手,先行离开,走了两步,转过身来说道:“其实也就是这么回事,又不是不能见面,真没必要的。呃,你们聊,先走了。”随后便远去。
央莱想说什么,也没说出来,便和聚过来的孩子一起说着话,六月的影子浓厚,小男孩小女孩之间立下一些约定,要好好珍惜友情啊要在一起啊之类的,也不会想到可能再也不会走过这条来时的路了。
雨时回到家时没怎么耽搁,远桥也在家,准备出门的样子。时间也并不太晚,太阳西斜,晚霞还没开。
跟远桥说了些路上小心之类的话,远桥推门出去。林子在厨房忙着,光线透过单薄的围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段,传来锅碗碰撞的声响。雨时随意说了些什么,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自己摔在床上,用手盖着眼睛,闭目寐去。等远桥回来,也到了夕阳漫天的时间,一起吃完饭,出去走了走,等夜暗了下来,就回家看看电视。远桥看了一会就回房间摆弄些工作上的事情,林子陪着雨时看了很长一会。因为雨时幼儿园结束,之后两个月都是悠闲时间,倒是肯他晚一些睡觉。
其实也不是很晚,雨时并不习惯晚睡,洗完澡就自己上楼了。他的房间窗户对着市区,那边还有些灯火,闪闪烁烁的,虽然已经算是夏夜,可星星还是稀落。雨时披着单衣,趴在窗台上撑着下巴看外面的景色,其实也不是那么有情调,很迷蒙的感觉。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小时候的,长大后的,当年门前种的两棵银杏,树下篱笆里的鸡鸭,一片老瓜地,一池烂泥塘,爷爷哼着小曲,打几套拳路子。阳光落下来,金粉般闪耀着,零零碎碎的。
上辈子也学过一些拳法刀法之类的,大多是野套路,爷爷会些,早年也在村里留过名声,雨时总管这叫“钟家老拳”啊“丧门刀法”什么的,爷爷那时候也不生气,乐呵呵慈祥的,像村口庙里的弥勒老佛。后来长大的钟离也打架耍流氓,不怎么输,那时候才认真学,慢慢地性子也平顺下来。也没上完大学,就在家帮忙看着爷爷的果园,安安稳稳过日子。直到沉睡去,在这里醒来。
雨时慢慢伸个懒腰,他的身体还未张开,经不起大强度的锻炼,也只有在晚上无人安静的时候才会想想打几路拳法。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很严谨按着套路来,勉强算有点意境,力气啊速度啊都跟不上的,时间长了也懒,就随意地笔画凑活,呼吸倒是习惯了,几长几短也不是太过麻烦,也不难。就这样算坚持下来了。
不过这个世界是有些奇怪的。
雨时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却是比当初近十岁的时候更为强韧了,其实也没具体的比较,不过就对身体的掌握而言,发力的技巧明显更为轻松一些,借力也能跳上近两米的墙。这具身子七岁,像模像样地锻炼也才不过两三年,便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或许,这真的是某个奇幻世界?
做完例行的功课,身体其实也不累,按照爷爷的说法,这算入门了。日子还长,倒也不急,这些事还是循序渐进的好,其实也只是当作某种念想寄托而已。
远桥喜欢剑道,很普通的那种,家里有一把钢制的村正,是趁着打折的时候买下的。偶尔也会去道场看看,其实也没多少时间,只是跟道场老板的交情不错,所以在雨时假期的时候便把他送过去,说什么儿子的成长啊梦想的延续之类的话,他自己倒是很开心。
本来林子是不同意的,因为她想带雨时全世界跑一跑。雨时对旅行不是很感兴趣,对剑道倒不是很抵触,最后就变成了远桥跟林子的两人旅行,算是补了蜜月。呃,这两个人是奉子成婚,为了这次蜜月,远桥甚至推了两个月的工作。而雨时就拜托给了道场老板帮着照顾,名叫神谷治的中年大叔倒是很爽朗地答应下来,在雨时看来也是傻乎乎的样子。
便到了启程那天。
“呃,你们去玩得开心……”雨时懒洋洋地挥挥手,把几个大包放在神谷道场门前。这是一个很古式的建筑,从外面能看到一个小庭院,种着些花草,隐约传来叫喝声,雨时侧耳听了听,叹了口气,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们看,这里也不错啊,花花草草的,空气还好,又能锻炼锻炼身体,将来出去也能叫师承神谷道场什么的,多霸气……呃,我是觉得很好啦,又不要跑出去,没什么危险。倒是你们两个才要小心,又没有奥特曼跟着,地球可是很危险的,日本人还多灾多难……喔,别敲啊,今天你们出门,要求个吉利的……哪有出门之前打儿子的……”
“呵……”忍不住敲了雨时一记的林子也不知道摆什么表情了,眼里水汪汪的伤感离别的样子变地颇有些脱力,远桥这时候巴结讨好地替她揉着眉毛,一会觉得不对劲,好奇地嘀咕“今天眉毛挺长呀……”,结果自寻死路的家伙被林子一巴掌拍开,林子手点了点雨时又转指着远桥,开始叹气了:“你……你们啊……”,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小家伙东西不少啊……”
神谷治从院子里走出来,一身纯白的剑道服,应该是刚指导完,看到雨时的大包小包倒是愣了一下,然后用一种羡慕的语气说着,“你们倒是轻松地出去玩啊,孩子往我这边一扔,哪有这样做父母的,至少得交伙食费啊……不负责任……”
林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远桥倒是嘻嘻哈哈地不以为意,“喔,你家丫头嫁出去也有好几年了吧,羡慕是没有用的……”
“这关我家清水什么事……我说啊,不要老是把话题扯到我女儿身上……你说你什么意思……”
…………
林子把雨时拉到一边说着悄悄话,交代些东西,又不放心,眼巴巴地看着,雨时也就盯着她看,然后又被敲了脑袋。
之后也没啰嗦多久,远桥和林子要去赶飞机。神谷治一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雨时,雨时本着对眼谁怕谁啊的心态同样盯着他看。
“咳咳……小家伙你倒是没怎么伤心,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家清水一离开我就要爸爸爸爸地大哭呢……”
“……远桥没说错,大叔你把你家小清水嫁出去,确实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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