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容回到居住的西十所时,已经过了晚饭的时辰。幸而妆晓给她留了一个馒头,草草吃完了后也不算太饿。宫女的居所是没有灯可以点的,为了第二天能早起,众人用过晚饭后大多都拥被而卧了。看着巧宜空着的床铺,怀容心中默默一叹,在饥饿中渐渐地与众人一同进入了梦乡。没过多会儿,一屋子的宫女都发出困倦的大小鼾声。
几声沉闷的响声将怀容从梦中惊醒,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仿佛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下午妆晓给她讲的可怕故事,不由得起了一层冷汗。她做起来仔细倾听,只见妆晓翻了个身,梦呓几句,门外的声音又道:“怀容,快起来,柳青衣唤你有事。”
犹豫了一下,怀容站了起来,理好衣裳穿上鞋子,开门一看,原来是柳青衣身边的得力宫女湘琼。此时天色还没有黑透,怀容看见她一脸无奈地道:“你怎么才好?我都叫了你这么久。跟我来吧。”
怀容没有多问,径自跟上了她的步伐,穿过一个牌坊,来到姑姑和高级宫女们住的区域。湘琼将怀容带到一个唯一亮着灯的居所前,敲了敲窗子轻声说:“柳姑姑,怀容已经带来了。”片刻,屋里传来了柳烟凝的声音:“让她进来。”
湘琼推开厅所的大门,带着怀容走进去。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但由于只有柳烟凝一人居住,还是显得空旷些。窗前陈设着一张大案几,堆满了凌乱的布料,一边的方桌上放着剪刀和针尺。再旁边就是一张矮炕,叠放着整整齐齐的被褥,显然房子的主人还没有一点睡的意思。湘琼告了退,怀容对在案几前忙碌的柳青衣福了一福,道:“柳姑姑吉祥。”
柳烟凝右手仍然捏着绣花针,左手则是轻轻一抬,说了声“请坐”,又继续做起了绣活。怀容向四周看了看,似乎除了床以外并没有什么可坐的地方,再说自己这么坐下也失了礼数,只得站在原地。
柳烟凝忙了一会儿,放下了手上的绣品,看见怀容还站在原地,想了一下便笑道:“是我怠慢了,这里并没有可坐之处。你过来罢。”
见柳姑姑唤自己过去,怀容只得照做。挨着她时,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雨后清香,凉丝丝的十分舒服。柳烟凝没有说话,从身侧翻出一些布料来,翻拍在桌子上,抬眼道:“这就是你绣的?”
怀容看着自己歪歪扭扭的针脚,心里也如同针脚一样别扭起来。她攥着衣襟,声音细如蚊蝇:“是的。”
翻了翻这些布料,柳烟凝不禁叹了口气:“怎么,这么简单的女红都做得这么差,难道是不上心的缘故?还是你母亲和姐妹没有教过你?”
怀容自然是不能告诉她自己荒废女红的理由,只低头道:“奴婢没有姐妹,从小女红就不好,娘亲教了好多年都教不好,最后就干脆不让我做女红了。”
柳烟凝拿出针线和一块碎布来,推到怀容面前:“你绣几针回针让我看看。”
怀容应了一声,颤颤地拿起针线和碎布,一针一线地做起来。柳烟凝拍了一下她的手:“你抖什么,回针是这样的么?”
怀容“哦”了一声,这才将针反复刺进布料中,拉出线来,又是一条歪歪扭扭的线脚。柳烟凝撇撇嘴,按了一下她的手道:“下针的时候要看清楚布料的纹理,左右手千万不能抖动;既然不直就要多练习,多下苦功夫,要熟练到闭着眼睛都能绣花才行。我练习了这么多年女红,还从来没听过练不好的,你只要下功夫了,就一定能做好。”
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怀容咬咬牙,按照柳烟凝的指示一遍遍地练习着回针,练得久了,背脊和眼睛酸疼几乎连针也拿捏不住。柳烟凝让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又将烛台移近了些。眼见怀容做得稍微有些样子了,她这才将那一堆布料拿过来:“这是你白天做得的,现在全部重做一遍吧。”
看着柳烟凝严肃的神色,她知道自己肯定是逃不过这一关了,谁叫自己白天做得这么差,这样怎么向珠瑶拿得出手呢?心中默然一叹,她只得全部拆开重做,纵有千般委屈也只能怪自己。
盯着怀容做了一会儿绣活,柳烟凝沏了杯茶在怀容面前轻轻放下,说道:“你来的时候付贤人对我说起过你被贬来的缘由,似是因为曾经冲撞过韩昭仪娘娘,可是这样?”
怀容知道,她被赶到这里来的原因,终归还是因为得罪了韩昭仪娘娘。卫中常侍因为得不到韩昭仪的意思,总怕自己处置不好让韩昭仪不悦,这才把他赶走的。听见柳青衣如此一说,怀容只有点头称是。
柳烟凝责备的语气说:“那你是不是就这么放弃了自己,甘愿平平庸庸地当个洒扫宫女?”
怀容手上一抖,有些惊疑地看着柳烟凝。只听她冷笑一声道:“在宫廷里,想要往上走,就要把无力的人踩在脚底下,你就甘心当那被踩之人?如果你不振作起来,,就永远别想翻身,你懂么?”
怀容抿了抿嘴,看着柳烟凝说:“奴婢愚钝,恳请姑姑明示。”
柳烟凝叹道:“在尚衣局,若没有过硬的本事,是绝对不会得到赏识而有晋升机会的。会女红的人太多了,你一直都这样庸碌无为,也只能做个洒扫宫女,随时都可能会像蝼蚁一样被人捏死。如果你不想就这样一生无为,就趁着年轻好好练些本事,对你的将来是绝对没有坏处的,相信我。”
怀容听的心头一热,压抑已久的激动仿佛要跳出胸膛跃跃欲试。自己刚刚进宫,生活才刚刚开始,难道就要这样过一生吗?她的眼睛里有了从未见过的神采,那是对生活重新燃烧起来的激情。她对柳烟凝微微一笑,意思分外明了。柳烟凝看着她重新燃起的自信,亦是报以一笑。
怎么可以这样平庸地度过一生呢?怀容对柳烟凝充满了感激之情。她知道,她们两人都是一样的,一样不愿被宫墙束缚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