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候见到了大老爷文烨,四十初头,全身装扮齐齐整整,一丝不乱,正着一张脸,目光严峻,乔子筠私心觉得和大太太十分般配。
乔夫人领着乔子筠、乔子言行礼,大老爷是大男人作派,微微点点头,放缓语气说声“路上辛苦,有什么差的只管打发人来说一声”也就罢了。
大少爷文瑞是个颀长俊秀的男子,二十出头,温文地问侯姑母一路是否顺利,沿路吃住可还习惯,又说前儿个得了两盆山茶花,正好给表妹的房里供上。这会子晚了,明儿个一早就叫小厮给表妹送去,一边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素银九连环递给乔子言玩。乔子筠佩服他的八面玲珑之余,深深体会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道理。
大家入了席。太夫人坐首席,左手边是大老爷,大少爷文瑞、三少爷文琅依次往下。右手边大夫人就让于乔夫人,乔夫人连忙推辞,太夫人笑道:“灵儿也别推了,今儿个你是远客,就坐了吧,明儿个再叙规矩。”太夫人一发话,袁金红忙上前将乔夫人按下:“三姑姑快坐下,今儿个也让金红服侍一回,保证把你侍侯的舒舒服服,妥妥当当的。”乔夫人再要说话,太夫人已经道:“大家都听做见证,若是你三姑姑没吃好,我就唯你这猴儿是问。”
婆婆又没发话,不去侍侯婆婆,却去服侍姑姑?乔子筠闻言,扫一眼大太太。只见大太太仍是那张平静的脸,掩袖喝茶时,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乔夫人坐了首位,乔子筠便一直谢辞,然后在末位告座,旁边正是宋香浮。乔子筠舒口气,跟着她,规矩礼仪总方面不会出什么错。
她转生以来,家中大乱,一直都在照顾母亲幼弟,倒是没什么机会好好学学规矩礼仪。在秦阳之时,独门独户,比较随便。她不过按着自己印像中的规矩去做,乔夫人适逢大变,又兼之心疼儿女,要求的并不严格,大致有个模样便可。侯府在天子脚下,又是皇亲的深宅大院,只怕是规矩比天大,她不想出丑卖乖,这也是她不愿意入侯府定居的重要原因。
因大老爷在场,一顿饭吃得十分严肃,整个桌上只有轻微的筷碟碰撞之声。乔子筠跟着宋香浮有样学样,还要尽量做得妥贴自然。偏生宋香浮是个一根青菜会咬十来口的主儿。一顿饭下来,乔子筠憋出一身汗。
漱过口,上了茶。大老爷便带着文瑞告退了。孩子们长舒一口气,六小姐文珊立刻跑过来,拉着乔子言问:“你说,你说,到是我们这里的鸡好吃?还是你们那里的鸡好吃?”
“筠姐姐可是吃不惯蟠都的菜?”宋香浮温声询问:“我看你吃得不多。”
“今天确实有些累,所以胃口不太好。”乔子筠温和笑道:“以前在家时,娘也曾指导厨房做过龙井虾仁,只是秦阳的虾不及蟠都来得新鲜肉嫩了。”
那边太夫人却是在问乔夫人此来带了多少人,打算如何安排。听说乔子筠只带了流萤这一个丫鬟时,便把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胭脂给了她:“这个丫头一直跟着我,针线上不错,最是温柔老实。”又说:“且先将就几日,明日便叫牙婆子带几个来选选。”
闲话两句,永宁府打发人来接两位小姐并四少爷,乔夫人便带着文子筠、文子言也起身告辞了。
流萤给乔子筠铺床的时候,胭脂便过来了。十六七岁的年纪,高挑身材,白净皮肤,安静的眉眼,低声道:“胭脂给小姐请安。”
乔子筠笑道:“可委屈胭脂姐姐了。今日已晚,胭脂姐姐便先和流萤睡一屋,明日再另行安排,可好?”
胭脂恭敬称是。乔子筠见她一脸温顺,倒先满意几分。便跟胭脂闲话,问她家里有几个人,如今多大了之类,胭脂一一答了。她是家生子,家里除了爹娘,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爹娘在庄子上,姐姐在大少奶奶袁金红处当差,哥哥跟着大少爷在外办差。她今年十六岁,进府已经八年了。之前一直在太夫人处当差,主要是做针线上的活儿。乔子筠便笑道:“外祖母既说你针绣活好,那我们房里的针线也交给你吧。”胭脂点头应是。见流萤过来盒蓖子帮乔子筠通头发,忙去妆奁处找发油。流萤笑道:“胭脂姐姐不用找了,小姐最恨发油了。说是头发油腻腻的,才洗的也看着脏了三分。”胭脂笑笑,停手立在一边,不多言语。
一时乔子筠换了睡衣。四岁的乔子言便蹦达进来了:“姐姐,讲故事。”乔子言刚刚沐浴过了,浑身散发着一股胰子香味。乔子筠抱住他,掐着他的脸逗他:“这么大了,还要姐姐哄你睡觉?”“不是不是,”乔子言睁大眼,努力争辩:“不是姐姐哄我睡觉,是姐姐讲故事听。”乔子筠哑然失笑,当日父逝母病,乔子言每晚必哇哇痛哭,不肯入睡。乔子筠为了哄他,便搂着他,讲故事哄他入睡。时过境迁,他这习惯倒是完整保留了下来。
好容易哄睡了乔子言,交给奶娘抱回去了。乔子筠才面朝床躺下,掀起衣服,唤流萤帮忙看看。流萤一看,免不了倒抽一口冷气。大片的青紫,还有已经结疤的血痂,散在白净细嫩的背部,十分狰狞。
“别光顾着抽冷气了,快找点药酒来帮我揉揉,也就刚开始痛得厉害,这会子已经痛麻木了。”乔子筠低低道:“稍微重些,别怕我痛。散了瘀血就好了。”“这么重的伤,小姐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流萤一边劝说,一边从柜中翻出药酒,给乔子筠细揉。“这么晚上哪儿找大夫去?再说了,也就看着吓人罢。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撞到。皮肤里积了瘀血,散了也就好了。”乔子筠不以为意。
胭脂端了茶进来,见乔子筠满身地伤,也是一惊,正好听到乔子筠的话,忍不住道:“皮肤上若留了疤也不好。”她初来乍到,也不知这全身的伤能不能多问,冲口说了句话,已自后悔。
“就是就是。”流萤终于找到同盟,忍不住接着埋怨:“这要被人看到,若知道的呢,是小姐自己不拿自个儿身体当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奴婢这些服待的人不将主子放在心上呢。”
“都在背上,哪那么容易看到?难不成我逢人便掀衣裳给人看不成?”乔子筠驳道。
一时流萤手重了,忍不住又哎哟一声。把胭脂吓一跳,却见流萤毫不以为意,该干什么干什么。胭脂怔了怔,把茶放到一边。流萤一转头看见了,又笑着告诉她:“小姐睡前从不喝茶,便是连水,也极少喝的。说是什么容易水肿。”胭脂倒是从未听过这般言论,只道是她们北方的规矩,点头应下。
揉过药油,又给乔子筠披上睡衣,放下罗帐,吹了灯,流萤拉着胭脂悄声告退。胭脂见全不合规矩,心下惊疑,一把抓住流萤的手问:“今儿晚上妹妹不用值夜?”“不用,不用。”流萤摆摆手,笑道:“小姐从来不要值夜的人,说是人多了睡不着。”“那万一半夜口渴要茶怎么办?”胭脂问,一时想到流萤刚刚说过小姐晚上从不喝水,又道:“这不合规矩吧?”流萤笑道:“姐姐,要我说呢,这规矩,都是主子定的。咱们小姐定的规矩就是晚上不用人值夜。”见胭脂尚自犹豫,便把她一挽:“好啦,姐姐,回去睡觉。跟了小姐,你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