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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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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衡十一年,春。

    沧浪江浩浩烟波,自北向南,川流入海。行至蟠都,水流转缓,在三月阳光映照下,碧波描金,细跃鳞光。沿岸桃杏灼锦,杨柳绵帘,婉延绕堤,织就一片璀璨春光。

    文昌府大管家文喜,一大早就带了数辆马车十来个杂役,亲自候在码头。眼看日头过午,还未见所等之人,恐太夫人心急,便先打发了个小厮回去通禀,然后掏出几个大钱,招呼众人到茶铺歇歇脚,喝口凉茶。这间茶铺本是为码头的脚夫苦力所设,哪里会有什么好茶,不过是些碎叶杂枝,浸成一杯混浊不堪的茶水。文大管家勉强端起来略尝了一口,苦涩难咽,纵是口渴,也不愿再碰。

    闲着无事,几个杂役就凑在一起聊天。

    “听说这次是接三姑奶奶一家。我入府也有几年了,怎么就从来没见过这位奶奶?”说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杂役。

    “别说你没见过了。你问问这里的人,只怕也就老孙能知道一二。”另一个年纪大点的接口道:“三姑奶奶嫁给姑爷后,不出一年,三姑爷就外放秦阳知府。三姑奶奶随姑爷任上去,这十几年来,倒是第一次回家。”

    “听说三姑奶奶当日嫁得可是个探花老爷?老孙,你说是也不是?”先头那个好奇的杂役又问。

    老孙是个黧黑精壮的汉子,因媳妇是内院放出来的三等丫鬟,比之一般杂役多出几分见识。见有人追问,便道:“虽说是个探花老爷,却是有状元之才。因是笔误,忘了避讳先皇名字,原本是要直接落榜。却是他运气好,遇上了我们家老爷。老爷爱惜他的人才,还是将他取中,又将三小姐嫁给了他。所以我们老爷除了是三姑爷的岳丈之外,也是三姑爷的恩人。”

    “这位三姑爷真正好福气,能遇到老爷。”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叹道。

    “可不是。”老孙见周围围得人越来越多,渐渐起了兴致,便把他媳妇昔日的一套话搬了出来:“要说当时我们家三小姐那可是整个蟠都出了名的。谁不知道文三小姐貌美无双,且品性娴淑,识字知礼?那容貌品性,就是入宫做个贵妃娘娘也做的。还未及笄,那求亲说媒的便已踏破了门槛。若不是太夫人心疼女儿,想要多留两年,又哪里轮得到三姑爷?”

    众人神往之余,便有人问道:“老孙,说到底,你见过三小姐没?”

    “怎么没见过?”老孙白了他一眼,“三小姐和姑爷三朝回门时我就见过。”顿一顿,回忆起当日情景:“那时我才十六,挤在人堆里远远看了一眼。三小姐穿着大红的衣裳,戴着龙眼大的珠钗,乌鸦鸦的头发,白雪雪的皮肤,和姑爷站在一起,就像那画上的仙子一般。”

    众人一阵啧啧声。

    又有人问:“三小姐这次回来探亲,总要住上些日子吧?”

    “哪里是回来探亲。”老孙叹了口气,摇摇头:“却是三小姐命苦。三姑爷大前年冬天病逝。三小姐如今孤儿寡母,太夫人这次是打算接她回来长住。”

    周围一阵叹气声,又过片刻,有人问:“我听说,三小姐膝下是有一子一女?”

    老孙刚要回答,突听棚外一阵喧闹:“来了,来了,船来了。”

    文喜急急站起,出了茶铺,就见一船正缓缓靠岸。急步向前,走近了,看到船头立着儿子文武,不由露出微笑。

    待船放下甲板,文喜先上船请安。正座端坐着一个素衣妇人,眉目正是三小姐文灵。下首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袅袅少女,搂着一个三四岁粉面团子一般的童子,皆是素服。文喜立刻拜倒在地:“文喜给三小姐请安。三小姐一路安好?”他是府中旧人,十几年重逢,想起当日三小姐离家尚是娉婷少女,如今再遇却已是孀居妇人,可叹天意难测,世事无常,话语间就忍不住带上了一丝颤抖。

    “子言,快去把你喜叔叔扶起来说话。”乔夫人文灵乍见故人,顿时有泪盈眶,哽咽着吩咐。

    文喜便见那个三四岁小男孩从姐姐怀里跳下,朝他跑来,忙连声道:“不敢劳动小少爷。”磕了个头,站起身来。小男孩停住脚,一时不知再该如何,习惯性转身看自己的姐姐。

    “请喜叔叔坐啊。”一个清脆的声音低低提醒。。

    文喜一抬头,那个十三四岁左右的素衣少女,眉目与乔夫人甚为相似,一双眼睛笑意盈盈,心知便是大小姐乔子筠,忙躬身问好,方才落座,自有丫鬟奉上茶水。

    “娘亲可好?”乔夫人用手帕拭过泪,问道。

    “老夫人身体康健,从派人去接小姐起,就与白妈妈每日在家计算小姐还有几日归家。”文喜恭恭敬敬回道,“老夫人算着三小姐就这两日到,一早就命我来码头恭候。刚刚我已命小厮先去回禀。此刻车马已预备好了,便听三小姐吩咐。”。

    乔夫人此刻归心似箭,吩咐道:“这便启程吧,总不好劳娘久侯。”

    文喜起身应是,下船自去安排。

    乔夫人便问一边的丫鬟桂枝:“可都收拾好了?”

    桂枝躬身答道:“大东西没有拆箱,一些日常用的小东西,待会儿寻个大箱子,拢一拢便好了。”乔夫人点点头,又问乔子筠:“你那儿呢?”

    “早起就和流萤把该收拾的全部收好了。”乔子筠拉着乔子言,想一想,仍是忍不住道:“娘,我们真要住在侯爷府吗?”

    “那是你大舅舅家。”乔夫人不知道为什么平日乖顺的女儿非于此纠结不清,语气便放重了些:“也是我娘家,我自小长了十五年的家。况且如今我们孤儿寡母,家里没个男人,住在那里总比较方便。”

    乔子筠心知乔夫人所言不错,叹了口气,默默退下。

    这件事情合情合理,确实没什么好纠结的。问题是,乔子筠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来自于另一个时代,那个时代有火车有飞机有摩天大厦,还有一个叫曹雪芹的人,写了一本叫做《红楼梦》的小说。此情此景,总让她想起《红楼梦》上的贾府,而他们一家,则是林黛玉的身世薛宝钗的情况。这不得不让她别扭啊!

    是的,她赶上了百年穿越潮。莫名其妙来这个时代已经两年有余了。刚过来那时,父亲新亡,母亲重病在床,她昏倒在后花园的走廊上,两岁大的乔子言跪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哇哇大哭。她还没来得及梳理清身份背景,便先要学着照顾弟弟服侍病母。后来才知道,原来的乔子筠撞到了父亲的小妾尹氏卷款私奔,上前理论,却被奸夫用花瓶砸晕。一缕芳魂就这样缈缈而逝,换来了她这个异世孤魂。

    来不及害怕,也来不及孤独,甚至连感慨都来不及,乔子筠便要迅速适应新生活。她没有办法不顾那个一双水汪汪大眼,拉着她一口一个姐姐,睡觉非要偎在她怀里,半夜惊醒第一个要找她的弟弟乔子言,也放不下那个以为自己即将离去,拉着她交待后事,将她的未来生活一样一样规划清楚,生怕错漏一点,让儿女吃亏受苦的母亲。于是,她支着那个尚不足十三岁的身躯,煎汤奉药,亲侍床头。撑了两月有余,乔夫人终于病愈,她却倒下昏睡了一天一夜,吓坏了乔夫人和乔子言,好在底子不错,养了十来天,也就恢复了。

    比之其他穿越女,乔子筠穿越之后的生活几乎没有遇到一点波折。不清楚原版乔大小姐的前尘往事?病中的乔夫人每日交待“遗言”时便在絮絮叨叨的缅怀中给她说了个清清楚楚。脾气性格大转变?她一清醒,家里便是一团乱,父亲已逝,母亲重病,弟弟尚小,丫鬟婆子们则不敢管主人之事。等家事理顺,母亲病愈,已是两三个月之后,几个月的相处,乔夫人早已习惯她的存在,她的说话语气,她的行为举止,便偶尔一念觉得女儿似乎不若以前一般顽皮任性,也只当是适逢大变,被迫成长,变得体贴懂事。有时候还免不了因家中之事,觉得拖累了女儿,亏欠心起,对乔子筠只有愈加疼爱。乔子筠想起上辈子一个人住在出租房,生病卧床,连喝口水都得自己去倒的日子,再比之如今母亲宠,弟弟爱,丫鬟侍侯排成排,当真不可同日而语。她原本便是个随遇而安,得过且过的性子,在完全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回去的情况下,倒是安安心心过她现在的生活。

    乔子筠花了些时间了解她所处的时代。她穿越的这个国度叫越国,因是靠南,又名南越。现今皇帝姓刘,国号天衡,都城蟠都,也是乔夫人的故乡。听乔夫人的描述,是典型的江南风貌,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云树绕堤沙。不像她们目前所处的秦阳,因靠近北孟,却是苦寒之地,地荒天远,落日孤烟,归雁入胡天。

    北孟是存于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国家,游牧狩猎孕育出的彪悍民族,与南越北南并立,各自称雄。

    东边临海,尚有数个小国,国力武装,却不足为惧。

    西边则是蛮荒之地,莽莽森林,遮天蔽日,终日漫延着毒瘴迷雾。

    这一切大多是乔子筠从书中所读,乔老爷死后,书房便成了乔子筠的天地。整理之时,从策论股经之中翻出了几本游记,当真是如获至宝。其中有一本《东海列岛志》,是乔子筠最爱。那是一本类似于《山海经》的传奇异志,翻山越海,上天入地,写得神乎其神,难辨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