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泽也不明白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才帮其其办户口的,他亲自打完电话的两个小时候后,其其的户口本以及一些同步材料已经放在了他的桌子上,而彼时已是晚上八点钟左右,并不是正常的工作时间。他翻开户口本来看,蓝底黑字,规规矩矩的“何其”两字印在上头,
何其……
何其有幸!
她的心里,到底有多爱曾经的那个男人,才能坦然接受现而今这样的生活?
乐泽从来没有花心思去揣摩过女人的心思。自记事以来,和他最亲近的女人除了他姐姐乐娟以外,就是乐无忧的妈妈江姗姗了。可这两个人,一个多疑善妒,放纵自苦;一个为情所伤,自绝了生路……其实,他还算漏了一个人,他的母亲,那个生下他,却又抛弃他的女人,到底是爱他的父亲多一点,还是爱自己更多一些,才会离开得那么毫不犹豫。
乐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背立窗前,如水的月华倾泻在他的身上。月光下,他的面容如玉,身姿昂然,显得清隽卓然。然而背后,被月光斜斜拉长的身影,却又是那样清冷孤寂。
夜很长,够人在回忆里来往数次。可夜也很短,三两杯酒就够一夜的时光。
一夜未眠,洗漱沐浴,冲去身上淡淡的酒气,他又是员工面前那个不容置喙、深不可测的老板。下了楼来,乐无忧已经在王嫂的帮忙下蹲坐端坐在餐桌前,等他一起吃早饭。乐无忧很懂事地叫了一声爸爸,等乐泽先动筷,自己才拿起小勺子来开始吃饭,一餐无话。
过了八点,乐泽的手机里便陆续有电话打进来,他人还没进公司,一天的工作便开始了。八点半左右的时候,乐娟打来一个电话,询问老爷子出院的时间,暗示他,他的姐夫这两天可能会去医院看老爷子。乐泽冷笑,女婿看老丈人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必通知他这个小舅子!况且没通知他的时候,不也是有空就去的吗?临了才来尊重他一下,他这个姐姐还真是为他作想左右为难啊!
老爷子做了这么多年的“首长”,在军政界的影响力自然不容小觑,军区医院有他的专属病房,可他宁愿不声不响住在附院,也不愿意去住那儿。面上说是不愿小病小痛就兴师动众,其实,还不是不想别人打着看望他的由头去打扰他。他想要静养,说白了就是想要避着某些人,知趣的,就应该少往他眼前凑才对。
为了老爷子名下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那些人争来争去,却忘了自己眼中的珍宝,也许不过是别人眼里的沙砾,有的时候乐泽觉得那些人的勾心斗角十分可笑,他这个做儿子的,郁浩瑞那个做外孙的,任何一个都有名正言顺的继承权,却都不把那些东西放在眼里,反而那些沾亲搭故的,争得头破血流。
尤其是他的那个姐夫……受人撺掇,视他为敌,郁家那么大的产业没败在他的手上,老爷子暗地里出的力肯定不少。他唯一的本事,也就是生了郁浩瑞这个连老爷子都引以为傲好儿子。乐泽想到了某些事情,眼底嘲讽之色更甚,或许,他的姐夫还不止郁浩瑞这一个儿子吧……
清晨,天际刚刚露出一丝曙光,医院里却已经开始响起动静来。
病房门虚掩着,郁浩瑞在门口加重了脚步声,脚尖在门板下端轻轻撞击了两下,算是敲了门了。门应声向后敞开,门内一个腆着肚子的老人正躺在沙发椅子上看报纸,双腿很不文雅地翘在沙发对边的玻璃茶几上。听到声音,他头都没回,冷声呵斥道:“谁让你进来的?!小吴死哪儿去了!”
郁浩瑞只当没听见,双手揣在裤兜里,悠悠然晃过去,到床边的时候身体一歪,坐到了床上,屁股还弹了弹,啧啧两声说:“这床是从家里头带的吧,有些人还说要起带头作用,过低调生活,住院却还非得睡法国进口的床不可……”
老爷子放下报纸抬起头来,胖得包子似的脸,还摆着严肃的表情,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滑稽。郁浩瑞很不客气地笑出声来,“哈哈!您真的是该减肥了!哈哈!”
眼见着老爷子的脸越拉越长,他才从床下跳下来,止住笑,抹了把脸变出一个端正严肃的表情,敬了个军礼,大声道,“报告首长,您口中的小吴已经快当爷爷了,现在正‘死’去一品居给您买早餐!报告完毕!”
老爷子哭笑不得,随手拿起报纸便朝郁浩瑞扔过去,“小兔崽子,你是存心气我来了!”
郁浩瑞头一闪躲过了,又吊儿郎当地躺在了床上,“错!我是来探病的。而且据我可靠消息,气您的人马上就要来了,严格来说,我还是兼职线人。”他伸腿过去,拨拉两下老爷子扔过来的报纸,无赖地给建议,“要不,过会儿您躲卫生间吧,我帮您躺这儿。”
“躺病床上有什么好的,还不快死下来。”老爷子拽着郁浩瑞的双腿就把他往下拖,郁浩瑞假戏挣扎了两下,还是顺着他的力道下了床。
这一番动作,老爷子累得微微喘气,他斜躺在郁浩瑞刚刚躺过的地方,问道:“这两天,你妈有没有再闹腾。”
郁浩瑞似笑非笑地撇唇,眼中阴霾一闪而逝,“好着呢,有什么好闹的。”
老爷子抿唇不语,病房里静窒了数秒。
“我不喜欢那丫头,一看就知道和她姐姐一个性子,怎么配得上我们乐家的人!”
郁浩瑞一脚踹得圆底的沙发转了几圈,面露不悦,“我姓郁,可不是乐家的人!”
老爷子被堵得吹胡子瞪眼睛,可又拿郁浩瑞没办法。说老实话,小辈里跟他最像的就是郁浩瑞,够犟,够痞,够任性,够不讲理。这种性子,最盲目,最后伤人也伤己,等哪一天彻底觉悟,错伤了自己最在乎的人,那时才是最痛苦的。
“我走了,您好好保重身体吧,如果您不在了,弄不好我哪天兴致一来,就真跟你不喜欢的那个丫头结婚了。”郁浩瑞边说边往外走。
老爷子喊住了他,“你别急着走,我还有话要问你。”
“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郁浩瑞走到门边斜靠在门框上,回过头来,脸上又挂上了邪气的笑。
“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是啊,您不是认识吗,江珊乐?”
“我说的不是她。”
“哦,那是谁?”
“我在问你。”
郁浩瑞装傻,“您问我,我问谁去?”
老爷子又气上了,肚子一鼓一鼓地喘气,“你真想气死我啊!你昨晚在皇都拧断了人家的手骨,以为我不知道?”
“哦?您真是知道得够快的。”郁浩瑞不以为然地撇唇。
“你做了还怕我知道?!”
“谁这么爱嚼舌根?”
“哼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怕我去收拾那个迷乱人心的丫头,才一大早来看我的吗?”
“您知道就好,我可不是乐泽,闹得太过分,就算你是我外公,我也不给你面子。”
老爷子又做出气急败坏的样子来,可是那双眼睛,却几不可查地存着几丝心疼。彼时,郁浩瑞已经转身离去,所以,老爷子的心疼,就成了叹息。他又不是无所事事的老顽固,当年的事情要不是因为太离谱了,他又怎么会去插手小辈儿的感情事,结果白白做了这个恶人!
“何兮,外面有人找。”同事小诗接过何兮手上的工作,指着外面对和希说。
何兮抬起头来,她眼窝深陷目露血丝,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她没看着人,疑惑地探头四下张望,小诗看着她的黑圆圈,同情地说,“这会儿病人不多,你要不要找个地方打个盹去?”
“不用,不用!”何兮连连摇手,“我出去看看是谁找我,你帮我挡一阵就好了。”
“没事,不用太急。”
何兮谢了小诗,小跑着出来。拐了个弯,一眼就看到了倚在墙边的郁浩瑞。她怎么也没想到郁浩瑞会到医院来找她,于是,愣在了那儿,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郁浩瑞斜眼看她,明明是他来找她的,却等着她先开口。何兮垂眸,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想到其其没有着落的户口问题,不得不软下声调来,“你……我在上班。”
说是昨晚,其实也就是几个小时之前,郁浩瑞的暴虐还历历在目,可是此刻,斜靠在墙壁上的男人,那隐在阴影中的脸庞,却依稀还带着当年的模样。
何兮双唇张合,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郁浩瑞就那么看着她,微眯的眼眸幽黑深远,仿似藏着两潭触不到底的深潭。他只看着她,一言不发,然后不羁地撇唇笑笑,就站直了身体转过身去。
何兮喊住了他,“郁浩瑞!”
背对着何兮的郁浩瑞唇角斜勾,连眼中也露出笑意来,他没转身,也没答话,却停下了脚步。
何兮呼了口气,又道:“我知道现在要弄一个J市的户口不容易,我是不想的,可是其其……”
“你现在才想到要求我吗?”看不见郁浩瑞的表情,何兮猜不到郁浩瑞的心思。可是病急乱投医,现而今似乎只有他可以在一天之内办成这件事了。
“嗯,我求你。”
郁浩瑞哼哼了两声,不知道是得意还是嘲讽,他背对着何兮挥挥手,“那么……晚上来拿,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