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的青砖已经有些剥蚀,陈燧安静的坐在上面,望了眼远处的荒芜,黄草夹杂着些许残雪,将湖城的晚冬,勾勒的分外清冷。
月光泼洒,陈燧捏着本书,是从孙老二的铺子花四个铜子买的《击铗录》,记了些前人所传的一些剑仙轶事。
一边读一边感慨:“人间的武艺,又济的甚用,谭总镖头已步入先天化境,也就百十年光景的寿命,听闻就算是那武圣孙履真,那般惊天动地的修为,据说已打通了全身窍穴,却仍只有两百年寿算。”
“唉,须得是练气修真之事,才可得长生。宇宙在手,万化由心,这又是怎样的气概!”
陈燧是个趟子手,只是他握着扫帚的时间肯定要比握刀来的长,自从四年前陈老倌把十二岁的陈燧托给虎威镖局的王管家后,他基本便算作镖局的半个杂役了。
陈燧拎着半爿猪肉从晚娘的酒垆走过,老远就瞥见了那个女人,鹅黄的衣领将修长而细白的颈勾勒成条滑腻的线,腰际微束着根淡白的丝带,将那种风致延伸到臀间。
她浅浅的笑着,为那些汉子们斟着酒,间或眉眼一转,嫣然风情,便又夺去了些许如陈燧般少年的心。望着那脸靥,他不禁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将手中的猪肉扔出去,周围的闲汉便大声鼓噪起来,嘴里不清不楚的喊着“小孩子”、“女人”等词眼,眼珠子却死死盯着女人那鼓鼓的胸,晚娘皙白的脸上立即浮出抹淡红的晕,轻轻的转过身去,陈燧早已满脸通红,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湖城的秋意浓了些,陈燧扫着庭中的叶子。镖局有规矩,必须做满五年杂役,才有希望被某位镖头收为外门弟子,他偷偷的瞄了眼内院中那些正在练武的师兄们,也将手中的扫帚摆出个姿势,斜斜的伸出,然后忽的上挑。陈燧曾见史镖头教过这一招,有个名目,唤作“玉钩斜”。
当时听史镖头说,这一式的要诀便是快捷、狠辣,一出手便要了对方的左肩。陈燧也只偷习的这一招,他也不懂得其他,只是一个人练着,就这般练了四年。
前些日子在城外砍柴的时候用斧子试了下,居然一下子就将碗口粗的树砍成了两截,心中也颇有些自得,但随后就想起那些镖头的威风,感觉自己肯定还是不成。
可是一想起大半年后就有可能成为镖局的外门弟子,这就可以领上四钱银子的月俸,逢年过节还能发些物什,他手下的扫帚不禁便更用力了些。
“咦,这招玉钩斜使得不差,小娃娃,你是谁的弟子?”
声音从门口传来,一个中年人露出丝诧异之色正站在那边,正值陈燧手无足措之时,那人又道,“不对,看你一身装束,是镖局的杂役?”
陈燧这才看清是个身着灰袍,样貌极威严的男子,却是以前见着过的镖头陈皓,忙慌乱的回道:“见过陈镖头,小仆陈燧,正是局里的仆役。”
陈皓略一皱眉,“姓陈……可是前些年陈家湾的陈老倌送来的?”陈燧又局促的应道,“是的。”
“也算是半个同乡了,看你资质不差,不就用满五年了,我去跟老王打个招呼,明天这个辰光,到他那去领个腰牌,就算拜在我门下了。”说完又望了陈燧一眼,便转身离开,只留下陈燧一脸呆滞的站在那边。
已经深夜了,陈燧还兴奋的抚摸着腰际那柄师傅赠予的长刀,坐在房檐上不断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傻傻的笑着。
“救命……”前方模糊的传来丝呼救的声音,似乎是晚娘的酒垆,陈燧的脸色立即变了,撒腿就往酒垆跑去。
到了酒垆前,陈燧忽然感觉血全涌上了脸,一个年青男子正把晚娘压在了桌上,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正在拼命撕扯她的衣服,旁边还有几个帮闲在嘻嘻哈哈的看着。
没有任何考虑的,陈燧便冲了上去,但一拳还没递出,就被人一脚放倒在地,刚好把头磕在了横凳上,血汩汩的流了出来。
模糊听得有人在笑着嘲讽:“哟,这不是虎威镖局的陈少侠么,怎么大半夜不睡觉来行侠仗义却自己摔了个狗啃泥……”还夹杂着晚娘的挣扎声。
陈燧突然冷静下来,抹了把脸上的血,手缓缓摸到了自己的刀。其实这些人,也应该是和木头一样的吧!起身出刀,迅疾如电,一个人的半边身体瞬息间就飞了开去,又是一刀,溅出漫天血色。
那些帮闲都呆掉了,这些只是街头寻常的**,哪见过真的场面,望着平常如阉鸡似的陈燧忽然满脸污血的握着长刀,冷漠的将自己同伴劈成了两半,早已全身抖的如筛糠似的,动弹不得。那年轻公子似乎也反应了过来,松开了手,呆呆的看着陈燧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
有个人还存着些理智,嘶声大喊:“陈燧,你胆子包了天了啊,还不住手,这可是前刑部张侍郎家的张嵩公子!”侍郎公子?侍郎公子就可以当街**民女?陈燧嘴角抽动了下,将他满是血污的脸更勾出几分杀意,或疯癫。
挥刀,刀光闪处,那侍郎公子的左手也飞了出去,这却是其中一个侍从推了一把,“啊……”那公子与晚娘同时疯狂的叫了出来,剩余的几个侍从背着张嵩就跑。
陈燧静静的立在那边,拖着长刀,清冷的月光映着满地残肢,一个女子嘶声长叫,竟是如此的奇异诡丽。
湖城县衙大狱中,陈燧沉默的坐着,颈中已套上了两百斤重的木枷,他并没有跑,他只是觉得那些人该死,所以他安静的在酒垆中,等着那些一脸惊恐的衙役们把自己关进了死牢。
他只是感觉对不住师傅和爷爷,陈燧想起刚才师傅那惋惜的眼神就感到愧疚,但有些事应该要去做,他只是直觉的这么想。
“民女谢晚娘,那夜亥时陈燧来民女的酒垆饮酒,却忽然对奴家欲行不轨,亏了张公子出手相助,但被陈燧这恶贼给斩去了一只手,还有他的两名忠仆,也被其残忍杀害了……”
陈燧腰部以下已经全是鲜血淋漓,脑子中一片模糊,他痴痴的望着那个女人,他知道自己肯定会死,但她为什么要说谎呢?为什么还要冤枉自己呢?自己明明救了她啊!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两个衙役便直接拖着他下去了。
牢门打开,几个人走了进来,陈燧模糊的看到中间那个似乎少了条胳膊,那人的脚停在他的脸上,重重的,一下一下踩着。“姓陈的,你砍了我一只手,我不但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还让你的名声臭的连狗屎都不如。”
“还有!看看这是什么。”张嵩将手中的布袋解开,往地上一扔,居然是陈老倌的首级,乱糟糟的白发和胡须纠缠着,两只浑浊的眼中充满恐惧与迷茫。陈燧的喉间突然咯咯作响,手无助的扒拉着,拼命想去抚摸那个苍老的头颅。
张嵩又是狠狠一脚踹在陈燧头上,他终于昏死了过去。
檐上的水还是缓缓的滴着,不时有老鼠在稻草间跑来跑去,陈燧醒了过来。他的脸已经肿的不成人形,下半身更是隐有腐臭味传出,但他只是苦苦的想着他的爷爷,是自己害了他。
他想起他的刀,但手微微一动,就觉得一阵刺痛,手指也断了。陈燧望着天,眼中第一次泛出死意来,如果说谢晚娘的伪证斩断了他那点飘渺的情思,那陈老倌的死,已经抽走了他完全的生气。
“你难道就甘心这样死去?”邻边的牢中忽的传来个声音。
陈燧缓缓的将脖子转过去,却只能望见个模糊的黑影。
“你现在全身不过打通二三处窍穴,只比常人稍强些,现在又外创甚重,确是无法报仇,但你若能允我件事,老道便赠你一身艺业,就是杀尽这满城之人,也是反手之事。如何?”
此时陈燧的眼中已尽是血色,嘶声应道:“好!”
陈燧刚道了个好,一缕黑气就缓缓从那黑影中流出,钻进他的身中,神智又渐渐迷糊起来,隐约听得那人说:“这道黑摩天符箓能让你在十二个时辰内达到打通全身窍穴的境界,而且全身坚似金刚,便是那些人间所谓的先天武者,也非你一招之敌……”。
虽是午后,却无一丝阳光,阴云沉甸甸的压在头顶,刘知府也沉默的坐在台上。
这张嵩却是个废物,强奸个女人都会被人斩了手,若不是其父在朝中潜势力甚大,自己真犯不着冒着得罪虎威镖局的危险去为他善后,斩了那少年倒也罢了,不过是刚收进门的,但这废物却连夜去杀了那陈老倌,害得那陈镖头见到本官都带着几分不善。
刘知府望了眼左边棚中满脸阴狠的张嵩,又看了下天色,皱眉道:“午时三刻将至,带犯人上来。”
焦元轻轻的搓着手,在张嵩旁边走来走去,也是眉头紧锁,心中略有些懊恼,自己欠了张风府的人情,来保护这张嵩,不料出了这等事,算是丢了面子,亏了没伤了性命,断了手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去清微观讨几味断续膏帮他续上就是。只是暂先不跟他说起,让他老实段时间也好。
陈燧被两个健卒拖上了刑台,长发胡乱披散着,双目紧闭,但那衣裤上的血迹都似乎在昭示着曾在牢中受过怎样的酷刑。
湖城不大,平时也没有这般的热闹好看,所以尽管天气阴暗,却也有不少闲人围观。听得书铺的孙二掌柜在叹息:“想不到平时这般的温顺的少年,却做下了这等事,可见女色害人不浅!”人群中这样的尽是这样的感叹,甚至也人有在怀疑,毕竟陈燧在湖城这几年,人们都晓得是个忠厚的少年郎,而那刘知府,也都知道他绝不是什么清官。
听得场中杂乱,张嵩往刘知府那使了个眼色。刘知府也暗自微叹,对这个枉死的少年也起了一丝怜悯,只是手中的令牌却还是毫不犹豫的扔了下去。
鬼头大刀也同时落下,但只是“铮”的一声,刀刃砍在陈燧的脖颈上居然发出了金石相击的声音。那刘知府张嵩等同时目瞪口呆,台下更是哗然一片,刽子手呆滞的举起刀看了看,还是不信,又是全力一刀砍下,还是铮然一声,曾陪伴他砍下数百头颅的利刃,居然,断了!
刘知府,张嵩等全部都跳了起来,不明白这陈燧怎么忽然变得像金刚附体,竟然刀枪不入了。那焦元也是大惊。
他出身修仙世家,自身也已打通一百零八个窍穴,虽在仙途上连入门都算不上,但在尘世中也算极为罕见的先天武者,只是曾欠了张风府一个大人情,才答应做他三年宾客。而且他的家族曾有个突破感应天地,达到凝煞三层的老祖,以焦元的眼光来看,就算那位老祖也做不到这样刀枪不入,只怕是那些魔门的修士,才有这般强悍的肉身吧!
正当众人或恐惧或惊叹时,陈燧睁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