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那日琏二奶奶在芦雪庭招待了一回烤肉,叫众人回味不尽,私下里宝玉又烤了几回,只一直没有在芦雪庭时那个气氛,烤的肉吃起来也不若那般香了,渐渐的,也就淡了。去看看小说网 www.7kaNKan.com。
且说琏二奶奶那里,因尤氏又打发人来配药,看那药单,贾珍挨到严冬病得更严重了。依着以往的例,药单送太医院里给贾琏,贾琏先拿给太医们看看,无碍了,再拿到药庄子里配药,熬制成药丸子。制成了药丸子就直接送宁国府去,也不用给荣国府这边过目了。
贾珍的病,琏二奶奶是没有想过他还能治好的,所以这一冬,怕是有他受的了。倒是荣国府这边贾赦大老爷修养了一个月后,身体精神都好了许多,又渐渐开始请客吃酒了。因着荣国府这边就贾赦一个在外面说话的,贾赦一概的奢华铺张,琏二奶奶也一味忍让了。
若要说荣国府这边有谁不好,那就只有王夫人了。王夫人身上倒也不是什么厉害的病,她只是虚弱,吹不得风,受不得冻,整日关在屋子里,一出去就被吹得一身病,回来要躺好几天。如今正是寒冬,更是出不得门,宝玉他们也只能每日去她那里请安罢了。
这一日,宝玉同他姐妹几个过去王夫人那里请安,见琏二奶奶先到了,都问好。琏二奶奶只嘱咐他们大雪天的主意保暖,说了些雪大路滑之类的话,就要告辞先走。宝玉知她事忙,只今日有一事,要趁着她在一并说了才好,于是拦了琏二奶奶,道:“嫂子且等一等,我有事要说。”
琏二奶奶停步,心想今日又有什么事要帮衬?王夫人也诧异宝玉有何事要说。宝玉却是摸了摸鼻子,对王夫人道:“才我过来的时候,袭人她哥哥进来,说袭人她母亲病重了,想接她出去走走。我想她母亲定是想她得紧,便想叫她回去看看。”王夫人听了,笑道:“我道是什么事。她母亲病重了,想女儿是自然的,你放袭人回去看看也是应当。”便叫了琏二奶奶,让她酌量办理。
琏二奶奶笑道:“我当是多大点事呢,巴巴的叫我等在这里。她哥哥既然来接了,你只叫她去就是。”想了想,又道:“算了,你就在这里陪太太,我自去安排,定会送她出去的。”说着就掀帘子出去。
回自屋内,先打发人去告诉袭人,叫袭人收拾了过来这边。因袭人算是宝玉的房里人了,所以出门的事也不能随便了。因吩咐周瑞家的:“再将跟着出门的媳妇传一个,你们两个人,再带两个小丫头子,跟了袭人去。分头派四个有年纪的跟车。要一辆大车,你们带着坐,一辆小车,给丫头们坐。”
周瑞家的出去叫人备车了,琏二奶奶细想了一回木石姻缘,也拿不准这袭人留是不留。大户人家的公子,有几个放里人也是应当的。只是这个袭人,不怎么安生呢,而且,袭人一直是向着王夫人和宝钗的。如今宝黛之事虽然明朗了,但有那么一个人辖制着宝玉的日常生活,总是危险的。琏二奶奶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袭人既然出去了,还是不要再回来的好。
半日,袭人穿戴了过来琏二奶奶这里,身后两个丫头和周瑞家的拿着手炉和衣包,凤姐看袭人头上戴着几枝金钗珠钏,倒也华丽,又看身上穿着桃红百花刻丝银鼠袄,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
琏二奶奶心知那三件都是王夫人赏给她的,也不多说,只叫平儿取了一件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来,给了袭人。袭人知道那是琏二奶奶平日穿的,不敢要,琏二奶奶笑道:“虽说是你母亲想你要接你回去的,但你好歹还是我们府里的人,回娘家一次怎么也得顾着府里的脸面不是?你穿了这个去,就当是全了府里的脸面罢了。”袭人这才接了。
琏二奶奶想了想,又嘱咐袭人道:“你妈要好了就罢,要不中用了,只得住下,打发人来回我,我再另打发人给你送铺盖去。可别使他们的铺盖和梳头的家伙。”又细细吩咐了周瑞家的,叫她们记着府里的规矩,去了那里,要叫他们的人回避,要住下,必是另要一两间内房之类的。总之是既给袭人张了脸面,又强调了不可染病的意思。周瑞家的一一记下,才带了袭人坐车往花家去。
一时周瑞家的果然带信回来说,袭人母亲已经停床,袭人晚上不能回来了。琏二奶奶便打发人去怡红院取了袭人的铺盖妆奁给袭人送去,又唤了两个嬷嬷来问袭人出去了,宝玉屋里何人上夜?嬷嬷们回道:“派了晴雯和麝月在屋里,我们四个人原是轮流着带管上夜的。”
琏二奶奶听了,细想那晴雯和麝月,知道袭人去了,宝玉屋里怕是晴雯做大,但起码晴雯不会在宝玉婚姻上做手脚,便点头道:“她们两个也是好的。你们带话给晴雯,叫她伺候好宝玉,晚上催他早睡,早上催他早起。”老嬷嬷们答应了,自回园去。
至次日,琏二奶奶伺候贾琏出门,贾琏抱怨这等天气太医院还有活计,要等着最后一批药材收入了太医院他才能得闲。对于太医院的事,琏二奶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叫他多注意一下贵妃的医案,仔细着贵妃身体和肚子,今年送往宫里的年例大约还要几天才能备好,劳贵妃再等等。
琏二奶奶收拾好自己,正准备去王夫人那里问问她有没有什么要带给贵妃的,还没出门,就遇见怡红院的小丫头来问药丸子。琏二奶奶在走廊上站着,手里拿着手炉子,慢慢摸索,那小丫头见琏二奶奶不说话,也不敢乱说话,只得缩着肩膀低头等着。
半晌,琏二奶奶问道:“宝玉院子里,是哪个病了?”她知道绝对不会是宝玉病了,否则绝对不会只打发个小丫头来问药丸子这么低调。这般悄悄地打发人来,必是哪个丫头病了宝玉不好声张罢了。
那小丫头见琏二奶奶发问,忙回道:“是昨儿上夜的晴雯姐姐。”琏二奶奶又停了半日,才道:“昨儿才叫她好生伺候宝玉,今儿就弄出事来。还好是她自己病了,若要是宝玉,太太不揭了她的皮才怪。”便吩咐安儿回屋去拿一盒治风寒的药丸子来,给了那个小丫头,道:“你回去告诉晴雯,病了就好生歇着,不用上夜了,别把病气过给宝玉了。”说完,就往王夫人那儿去了。
王夫人自从入冬以来,便不怎么出屋子了,连着宫里娘娘那里,都是琏二奶奶去的。琏二奶奶来问她贵妃年例的事,王夫人道:“按着去年的再添三成,另外我这里给她的东西,连着你们的,都一并送去吧。老太太的就免了,你也不要去问她,就当没这回事,我们自己孝敬了就好。”
因着去年开始,娘娘封妃后的年例都是从官中的帐上出了,今年娘娘怀了龙种,再添三成也不为过。琏二奶奶点头记下后,又吩咐人抬走王夫人私下准备的东西,道:“太太身子一直不大好,老爷也来信问了许多次。原我也不该这么说的,只太太是身子确实是娘娘封妃后才开始不好的,太太或是打发二爷或是宝玉去庙里问问,总要有个法子才是呀。”
王夫人如何不知道她的身体是从何时开始坏的,只她一直不信自己没那个福气,宝玉早说要去庙里求个秘法回来,只她拦着不让去,说怕坏了娘娘气运。如今拖到了年底,虽说身子是好了,但却不能出门,这跟没好又有什么区别?她早就关厌烦了,想要出去,就差一个机会,如今琏二奶奶再次提起去庙里求法,她也就顺势答应了。用琏二奶奶的话说,总不能一直这么拖着不过年吧?
琏二奶奶见她意动,更劝道:“太太好歹为宝玉想想,老爷本就不在家,太太又一直病着,叫他心里如何难过?便是每天来太太这里请安,见太太这样,他在园子里读书也不安心的。太太就让他去庙里求一求,结果如何都不说,只为着让他安心也是好的。”
王夫人听了这话,当下落下泪来,泣道:“我可怜的儿,他老子就是个狠心的,逼着他念书,若他哥哥还在,万不会叫他受这个苦,偏他哥哥去了,叫他在老子面前一日不自在。好容易他姐姐出息了,偏我又这般病着,叫我的宝玉日夜揪心。我只恨这身子不争气,要他小小年纪这般煎熬!”
琏二奶奶只当没听见她这话,继续劝道:“太太快别这么说。宝玉是个极孝顺的,他为着太太的身子焦心,那也是他孝顺。太太也别再拦着他了,娘娘自是有福的,断不会因着太太的身子影响了什么,太太还是先把身子治好才是正理。娘娘在宫里虽然不说,但谁知道她心里是如何难受的呢!说到底,娘娘也是太太身上的一块肉,哪里能不心疼亲娘的?”
这般好说歹说了半日,王夫人终于答应让宝玉为她去庙里求法了。王夫人本是信佛的,自是相信只要宝玉去求了,定会有治好自己的法子的。贾母和宝玉知道王夫人终于松了口,很是送了一口气,贾母道:“你这般犟着,娘娘那里如何会好过,正经去庙里求个法子治好了身子,娘娘也好心安。”便一叠声儿地唤宝玉来,吩咐他明日带上人,诚心诚意的去庙里求法,定要求个好歹回来。
宝玉回了自己院子,就要焚香沐浴,麝月跟碧痕两个忙里忙外,又是倒水,又是焚香,衣衫香膏地收拾,却不见晴雯。宝玉不由询问,知是从琏二奶奶那里得了药丸子,回下房里捂汗去了,也就罢了,只吩咐一声:“才起的风寒,捂出汗来就算半好了。再吃了药,躺一日,必是好的。今儿不用她上夜,让她在下房好生养着,明儿我去庙里求法,顺便给她带一个平安符回来。”
次日一早,宝玉带了小厮出门,直往庙里去了。晴雯因昨日就发了汗,今日吃过早饭,也就上来宝玉房里了。麝月见晴雯穿了一身青灰盘金绣袄儿,脸色水润,眼中有神,全不似前日泗涕横流的模样,因笑道:“才说要去庙里给你求个平安符,出门你就好了。可平白浪费了人家一番痴心。”
晴雯却是不愿与她这般玩笑的,进了里屋,把没做完的绣活儿拿出来,坐在炕沿上,一针一线地绣起来。麝月见她不肯多说,自觉无趣,也翻出月前从宝钗那里描回来的花样子,细细的描摹起来。一时有潇湘馆的小丫头春纤来找袭人,麝月就回说:“袭人母亲病重,已经叫她哥哥接回家两日了,你有什么事,就跟我们说。”
春纤道:“也不是什么事,就是上回宝玉往我们那里送的好几盘暖棚里新出的果品。如今果子吃完了,叫了袭人去认盘子的。你们哪个知道盘子数目的,跟我去一趟也好。”麝月想了想,回头问晴雯:“我记得那是你装的盘子,可还记得盘子数目?”
晴雯听了,放下手里活计,笑道:“不过是几个盘子,有什么要紧,值得你巴巴地跑一趟。”说着就站起来,道:“我且跟你去。不过我可先说好了,我去的话,可不仅是上回的,连着往日东送一盘西送一盘的,我也要都拿回来的。不然等着你花大姐姐想起来,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年去了。”春纤笑道:“叫我今日撞到你了!毫毛都要计较的!”晴雯也笑,说:“谁让你今日过来的?撞上了也算你自己的。”说着,便跟春纤去潇湘馆了。
因着宝玉往黛玉那里送的东西太多,晴雯过去了跟紫鹃两个细细清理,怡红院的盘子,小篮子,灯盏,手炉子之类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多不胜数。待到晴雯把东西清理完了,已经到午饭时候了。春纤见东西实在太多,就叫了大门外两个老嬷嬷来帮忙拿东西,晴雯自己一个篮子装了白玉果盘、水晶瓮之类的精贵易碎的物什,一路往怡红院这边来。
进了院门,就见麝月碧痕两个大冷天的不在屋里待着,饭也不吃,跑到外面门槛上干坐着,见了晴雯回来,忙上前帮忙提东西。晴雯见她们两个脸上不好看,也不多说,清点了东西,送两个老嬷嬷走了,才关了门,问道:“我不过出去半日,你们又是怎么的?”
麝月正要答,就听秋纹在外面喊:“大白日的,关门做什么?你们都不吃饭了么?还不快来接着,叫我伺候你们呢!”碧痕忙去开了门,见秋纹拎着两个食盒子,知道她把四个人的都拎回来了,忙接了一个在手上,待秋纹进了门,又将门关上了。秋纹要问,碧痕先道:“关着暖和。”秋纹想想,便不再言。
进了里屋,四个人的饭菜摆在小桌子上,四人对坐着缩在炕上,一面吃,晴雯一面道:“说吧,今儿我去潇湘馆后,你们遇着什么事了?”麝月闻言,看了碧痕一眼,见碧痕已经红了眼睛,低头哀道:“袭人病了,怕是不能进来了。”晴雯先听了,只道是病,蒙一日汗也就好了,后才明白过来,惊得脸色大变,道:“你说她病得不能进来了?”
秋纹也唬得不行,只嚷着快讲明白了。麝月却已经泪不能言,还是碧痕擦了泪,说道:“袭人前儿出去看她母亲,我们都是知道的。这原本是好事,谁知今日周瑞家的回来,说袭人染上她母亲的病了。那老婆子来我们这里拿袭人的东西,我们都道不信。后来那老婆子说,昨夜袭人都还在为她母亲守灵,夜里吹了寒风,受了冻,今日早上就起不来了。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不仅是风寒,还染了她母亲那个病,不好治。琏二奶奶知道了,就叫她暂时别回来了,等哪一日病好了,再进来。”
晴雯惊道:“就是夜里受了寒,吃药蒙一日汗也就好了,如何就严重到这般地步了?”麝月哭道:“如何不是呢。可周瑞家的说她的病不一样,来得疾,才一夜就已经昏迷不醒了。琏二奶奶打发了人来拿袭人要用的东西,也带了药丸子去,只叫我们等消息。或是哪一日好了,再进来。”
晴雯听了,只觉心内空空,半晌不能言语,饭也吃不下了,脸上尽的泪,只道:“宝玉回来知道了,不知要如何伤心?”秋纹也泣道:“正是这个话。袭人病成那样,宝玉知道了,怕是要闹着出去看的。”碧痕道:“老太太那里才打发宝玉去庙里给太太求法,他高高兴兴去的,就盼着太太身子好起来。回来叫他知道袭人病得回不来了,岂不是更累他伤心?琏二奶奶吩咐了我们:先瞒着宝玉,袭人的病也不是不能好的,若好了,再接进来,只当她在为她母亲守灵;若是真不好了,也等太太身子好了再说。”
晴雯听了,知道别无他法,也只能点头,心中却是如坠了万金般沉重。她前一日风寒,睡了一日就跟没事人一样了,而袭人同样是受了寒,现在却人事不知,这般差别,如何不叫她感叹“天道无常,人各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