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爱着他。虽然,他爱着我。我们仍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因为,在滚滚红尘中,两个人不是光靠相爱就可以走到一起的。我和他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深壑横沟,不容我们不妥协。】
※※※
十二月,对我而言,是一个悲喜交加的月份。
喜的是——我在学校的课程已经全部结束,开始着手做毕业设计。
悲的是——带我毕业设计的导师是艺术系的最具灭绝师太范儿的杨息薏教授。
泪目、抬头、45度角仰望天空:老天娘!都说情场失意,其它场就会得意。为何偏偏我“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情场学业双失意?
各种不满!
各种怨恨!
各种无语问苍天!
这日下午,我抱着画满毕业设计构思的速写本刚踏进杨教授办公室所在的知行楼,前方十米处的两扇电梯门正以缓慢且均匀的速度悠悠然地向中间合拢。
“等、等一下!”我大叫一声,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一路飞奔过去。
当两扇门一点点向两侧分开时,我望着手指还按在电梯一侧按钮上的那长身玉立的男子,忽然就怔住了。
脑中一懵,那一瞬,只觉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站定身子,咬了咬下唇,我对他身边那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微微弯了弯腰,恭敬地招呼一声:“孙教授好!”
得到笑意盈盈的一句“你好!”后,目光向一边侧了侧,我温温淡淡地吐出了自打那日分离后,我们之间的一句话,“慕……容学长好。”
他乌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我,一瞬不瞬,沉默不语。
我抱着速写本的手臂微微用力,厚硬的纸板封面深深地嵌入羽绒马甲蓬起的表面内,将里面绵软的鸭绒压成厚厚硬硬的一方,隔着层层衣物,压着我的心——压得我,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心就会因为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悄然碎裂。
迈步,转身。
电梯门在我面前缓缓阖上,磨砂的表面上隐隐绰绰映着他的身影。
那日之后,第一次离他这般近、这般近。
近的,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呼吸;近的,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气味;近的,我只需向后一步,便可撞进他怀中……所谓“咫尺天涯”,大抵就是这样吧?
“这次回国,准备呆多久?”孙教授问他。
“这边的事务处理完就回去。如果实在处理不了,平安夜也要回去一趟。”他答,声音平缓且沉静。
“我准备了一些好茶,这次回英国,顺便帮我带给老师。”顿了一下,“对了,老师最近身体还好吧?”
“父亲身体很好,您不用担心。”
“那就好……”
说话间,电梯停在六楼,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电梯门在我面前慢慢阖上,一点点将他的身影隔离出我的视线。在最后的罅隙内,我跌进他蓦然回头望过来的眼,如惊鸿一瞥,尚未来得及回味,伴随着“叮咚”一声回响,那样入骨的温柔即被门板隔离在一个平面内的两个世界中。
电梯缓缓上升,我的平面与他的平面一点点错开,两个世界慢慢错开,渐行渐远。
靠着冰冷的内壁,我在空无一人的电梯内寂然流泪。
当电梯重又打开时,擦干眼泪,继续对这个世界微笑。
放弃一个很爱你的人,不痛苦。
放弃一个你很爱的人,很痛苦。
而放弃一个很爱你且你很爱的人,那才真真是苦海无边。
回头,我的彼岸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原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在这儿。
※※※
又被骂了!
又被否定了!
又要重新构思了!
这些倒还不是最倒霉,最倒霉的是同样跟我一起来给杨老妖婆看稿的赵聪颖——
又被夸了!
又被肯定了!
又成为了我该学习的榜样!
都说胸大无脑,这赵葱花怎么就能又有胸又有脑呢?
泪目、抬头、45度角仰望天空:老天娘!同样情场失意,为何葱花在学业上可以得意到得瑟呢?
摔!
我抱着速写本恹恹地从杨老妖婆的办公室出来,刚走了几步,那边赵聪颖后脚就跟了出来。破天荒的,她竟主动找我说话了。当然,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夏小白,今天的早报看了没?”
我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她孜孜不倦地跟上来,锲而不舍地在我耳畔唠叨着,“你的前男友慕逆黑,哦不,应该是慕容靖玄,昨天刚回国,今早报纸上就登出了他昨晚和陈圈圈携手出席某商业酒会的照片。啧啧,那样出色的两个人儿站在一起,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壁人,任谁看了都觉得登对……”
我冷冷地笑了笑,全当她的话是耳边风。
“哎!我说夏小白,这次被陈圈圈挖了墙角,你怎么就沉默了?当时对我冷嘲热讽的劲儿哪去了?”笑了笑,“莫非因为陈圈圈的家世品貌太过出色,让你这墙角被挖得心甘情愿?”
我猛然顿住脚步,转头看向她,挑了挑眉,笑:“是。陈圈圈比我出色,我被她挖墙角挖得心甘情愿,毫无怨言……”上下扫了她一眼,“至于你,一个一身假名牌服装、拎着高仿大牌手包的山寨名媛,凭什么跟陈圈圈那样的千金小姐比?她随便一件衣服,都够置你全身的行头了。将她和你并为一谈,你也太抬举你自己了吧?”
她被我气得脸色铁青,刚张了张嘴试图反驳,又被我的话堵住:“还有,你既然这么喜欢看报纸,就回去把一个月前的报纸翻出来好好读一读。上面写得很清楚,我当初跟慕逆黑分手,是因为性格不合,与陈圈圈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自己是个专职挖墙脚的,就看谁都像是干那一行的!‘淫者见淫’说得可不就是你这样的主儿?”
说完,我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只留她一人在原地气得跳脚。
自打我跟这朵葱花认识以来,她跟我耍嘴皮子从来都没占过便宜,还这么屡教不改,当真是自取其辱!
※※※
出了知行楼,我将脖子上的毛线围巾整了整,遮住大半边脸,抱着速写本,低着头慢慢走着。
慕容卿岚召开新闻发布会之后,作为慕容靖玄的前女友,我的身影没少出现在各报纸和杂志的头条上。
虽然,慕容家对媒体施加了压力,登出的照片眼睛上都打了马赛克,称呼也用“夏小姐”三个字含糊过去,也没能让我逃过被广大网友“人肉”的命运。
虽然,网络上爆出的我的照片和个人信息很快便被和谐掉,我们的事还是传入了我父母的耳中。
虽然,我父亲已知道慕容靖玄就是当年他欺骗的那个少年威廉,他也没有丝毫的内疚与悔意。并且,他和我母亲都态度极其坚决地反对我与慕容靖玄在一起。在他们看来,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注定长远不了。
虽然,我爱着他。
虽然,他爱着我。
我们仍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
因为,在滚滚红尘中,两个人不是光靠相爱就可以走到一起的。
我和他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深壑横沟,不容我们不妥协。
“我看见落日的风景,和你的影子,把寂寞唱成一首歌。我火一样沸腾的血,如最红的花,盛开着什么都不怕……”
《相忘于江湖》的铃声悠然响起。我从裤袋里掏出不断震动的手机,望着那一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顿住脚步,站在路边怔怔地发呆。
挣扎稍许,按下通话键,将手机递至耳畔。
话筒里传来他沉沉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和着我的心跳,那般清晰,那般悦耳。
这一刻,忽然间懂得了何谓“此时无声胜有声”。
“……小白。”
终是他先开口叫了我的名字。
我望着地面,紧咬着下唇,半晌,方应:“恩?”
他沉默。
良久,慢慢地说:“你转过身,让我看看你……”
我的脊背僵了僵,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笑了笑,轻声说:“放心,我站得太高,离你太远,看不见你的……眼泪。”
我迟疑了一下,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转身,抬头——
知行楼的顶楼,一个挺拔的身影茕茕孑立。
“看见我了吗?”
“恩。”
“看得清我吗?”
“……看不清。”
“我也看不清你……”他笑,声音低低的,一下下撞击着我耳膜的同时,也一下下撞着我心底最柔软的那一角:“这里太高,离你太远。风很大,很冷。我舍不得你上来陪我,可我又很想你……小白,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不语。
他说:“我下来,站到你身边,好不好?”
眼泪一瞬间积满了眼眶。我仰着头,透光潺潺的水光望着他,幽幽地说:“不、好。”
怎会听不懂他的一语双关?
怎会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因为听得懂,所以我的回答只能是:“不、好。”
他又笑,音色明显涩然几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的答案。其实,站到这个位置上,我已无法再下去……”
“……”
沉默了许久,他问我:“夏小白,如果有一天,我在这里筑起一个可以为你挡风避雨的城堡。那时,你愿不愿意上来陪我?”
我认认真真地思考了许久,方仰头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铮然有力:“如果那时,我不再如现在这般怯懦。如果那时,我们还如现在这般相爱……”微笑,点头,“我、愿、意。”
“那我们一言为定。”
“恩……一言为定。”
挂上电话,耳畔隐隐有个声音在深情吟唱:“我不怕红尘可笑,笑不尽无聊,谁能够穿过岁月不老。眼泪于谁去凭吊,谁又能知道,若与你痴做一场梦也好……”
这一世,能与你痴做一场梦,我已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