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腿就跑,再远的路,我想他……
在车上的时候我还是热血沸腾的,却不想到了医院反而胆怯,在大门口的时候止步不前。医院很冷清,在这样一个时刻,天上的烟花越繁盛,眼前的庭院则越落寞。
他一个人在病房,在做些什么呢?
双脚并不听我自己使唤,不由自主的向里面走。
1106病房我很熟悉,我住过两次,都是因为流产。坐上电梯,忽觉得周身极冷,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穿了这么少的衣服,低下头看看,着实不像话。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走向病房的,只知道根本无法自控。一步步,终于走到了门口,我却失去了所有勇气。站在门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棉拖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是什么都没有想,那一个时刻,我完全放空……
一直站到脚都麻了,我终于想回去了。活动了一下,让自己暖了暖,转身……
可我真的想看看他。
从门缝看看也是好的吧。
刚刚转身贴近门,它却已经开了……
徐伟身着病号服,手中拿着一个烧水的瓶,在柔和的灯光下,我看到了一张憔悴至极的脸。眼窝深深下陷,脸颊处也失去了以往的光泽,拿着暖瓶的手满是针孔……
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深深的责备和无限的温柔宠溺,他说:“怎么就穿这些出来了?”
眼泪瞬间滑下,毫无招架之力。我夺过他手中的暖瓶,“我给你打水。”然后落荒而逃。
回来的时候他已经重新躺在床上了,我给他倒了一杯水,送到他手上,说:“怎么不回家过年?”
他接过水,喝了一口,指指床边的椅子,我坐了下来,他说:“小五告诉你我在这的?”轻松的转移了话题。
既然他不想说,我也便不再问,只是说:“病……好些了么?”
他不说话,只是起身,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在床上。
在触碰到他皮肤的那一瞬间,我所有神经都被触动,全身狠狠一颤。
他双手紧紧包裹着我,用被子盖住我的脚,这么暖了一会儿,我们谁都没说话,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墙上钟声的“滴答”声,偶尔还有从远处传来的鞭炮声。
始终都暖不过来,我在外面的时间太长了,穿得又太少。他这样……我全身都紧绷,更加紧张。
见我始终这么冷,他干脆把我扳倒,用被子将我裹住,连人带被子裹在怀里,在我耳边低声说:“大过年想生病么?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
我忍了又忍,却始终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紧了紧手臂,轻笑着说:“哭什么,又没说你什么。”
我用力挣开他,掀开被子,伸手抱住了他,将手探入他病号服衣摆下面,双脚塞进他的双腿间,脑袋深深埋在他胸前,身子死死贴着他——我哭得更严重了,“你怎么……瘦成这样……”是胃出血不能吃饭么……又为什么病得这么重?
徐伟“嘶——”了一声,小声埋怨,“还真冷。”
我渐渐的,在这种温暖里,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人,床边却有一碗鱼片粥。我看着那碗粥,听着从浴室传来的水声……终于选择离开。
我裹紧身上的睡衣,逆风行走。年初一的早上有些冷清,许是昨晚都在守岁,能早起的人不多。
大街上前所未有的荒凉,寒风将我的头发吹起。我抬头看了看徐伟病房的窗子,那里面似乎站着一个人……可他终究是没有下来追我。我们终于渐行渐远了。
身后有鸣笛,我回身看了看,是程远。
坐上他的车,他说:“今早家里没什么事,就来看看大哥,看到你在睡……”
我说:“程远,我跟他已经离婚了。”
他好像是低低叹了一口气,“大哥已经知道……你的事了。”
“我的事?我的什么事?”
“白馨,小五跟景乐都在这家医院,而且毕竟给你手术的老爷子也是看着小五长大的,不可能只……”
“不要说了!”
这是我的伤,我致命的伤!我不想被人揭开我的伤口。
良久,我稳了稳气息,说:“还有谁知道?”
“只有小五夫妻,还有老大。我是无意中听他们谈话才知道的。”
我冷笑了一声,“那又怎么样,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们可怜我么?徐伟也可怜我么?我不需要,我不要!”
“白馨!”
“停车,你停车!”
我下了车,狠狠甩上车门,重新回到寒风里去。
渐渐地,我开始自卑,因为自己是个不健全的女人。我不想被谁知道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就好,只有我一个人承受就好。我是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人了,若是爸妈一定要我嫁人,我也一定会说明白我所有的经历,并且告诉他,我不能生孩子。
天气渐渐回暖,到了穿暖花开的日子,我脱下了厚重的衣服,想着应该做些什么事情了。
拿了以前攒下的一笔钱,我租了一个店面,在一条很安静的小路上开了一家书店,书店的名字就叫“念”——为了我从未曾见面的两个孩子。
书店的生意渐渐热闹起来,虽买书的人不多,但来读书的却很多,这里面,也包括日理万机的徐总。
无论如何,他每天总要来书店一会儿,哪怕只看一两页。
而我却总是躲着他,他知道了我最难堪的事,我没脸见他,同时,我也不想他同情我,不想他可怜我。
周末的时候,若是他不忙,便总是会叫上一杯咖啡,一坐就是一整天。时常,他会让我给他推荐一两本书,我总是说上一两句便马上离开,绝不多说一句话。
但因为他问我的时候总是很认真的样子,因此我便将给他推荐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每当自己看到一本好书便会记下来,还会做眉批,久而久之,他养成了看我的书的习惯,还回来的时候,那上面也会学着我的样子有几行字。
我们便这样交流着,没有世俗言语,只有对书本的看法。
很宁静的一种体验,我很享受。
像是在大学谈恋爱一样,那么纯净。
开书店的这些日子,我认识了一个有趣的女孩,聊天之后惊奇的发现,我们从前竟见过。还记得我跟徐伟去丽江旅游的时候住过一家家庭旅店,里面有三间房,其中一间就住着这个女孩。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女孩如此文静,很好相处的感觉,一个人来旅行,独立又自由,当时就很羡慕这样的年轻人。
这几日相处下来,知道她那时还是个大学生,那次旅行是给自己的毕业游,眼下已经工作了,觉得城市浮躁,便一直在寻找一个心灵栖息的地方,就发现了我这个小书店。
其实这个女孩……怎么说……并不像她看起来那样文静有礼,有些人就是这样,用她自己的话说:长相跟猥琐度都是成反比的。
跟我熟悉了之后,她便开始八卦我,“美女,你跟那个男人一定有故事!”
她说自己平时工作,闲下来的时候会……码字?好像是这个词。天马行空的做做梦,编织一下美好。
我记得郭三老婆苏叶也是做这个工作的,不过苏叶是专业的,眼前这个姑娘应该是业余的。
这么多年来,这许多事情都被我压在心底,如今也算尘埃落定,但苦楚却一点不比正在经历时少一分。我对她说:“那你为我编一个故事吧……”
隔天,我们约在书店见面,她带来了每次来都必带的电脑,双手悬在键盘上,蓄势待发,“说吧。”
我笑笑,“说之前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行。”
“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好的结局。”我好想做母亲,好想做徐伟的妻。
女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终是点了头。
我忍住眼泪,说:“那年,我15岁,他19岁。第一次见面时,我莫名有些躁动,只以为是对生人的警惕。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白馨,我叫徐伟。”
我说:“我爱他。”
女孩落泪了。她背后是一面落地窗,夕阳铺满整张玻璃,灿烂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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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当我翻阅这本以我为原型创作的小说时,不禁会心一笑。
这些年,我跟徐伟经历了许多困难。徐家爸妈坚决反对我再进徐家大门,因为他们知道了这些年来我都是如何摧残他们儿子的。还有就是我始终不能怀孕这件事……
但不论如何,我们都放不下对方,再多的困难,我们都迫切的需要着对方。
终于,这场情事,修成了正果,如此艰辛的一条路。
我感谢徐伟一路对我的无限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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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本小说,最后一段是这样的:
“为什么从没有跟我说过这些话?”徐伟的声音蓦然响在耳边。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坐在我身后的,竟听去了我跟女孩所有的对话。
我惊讶的抬起头,动了动嘴,始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说:“你愿意为我主动一次么?”
我说:“我不配。”
他说:“可我放不下,怎么办?”
良久、良久……
我看着外面绚烂的落日,泪水模糊了双眼。
我转头面向那个一直站在我身边的男人,说:“徐伟,我是一个不健全的女人,我不能为你生儿育女,我自私任性,我脾气很差……你还、愿意委屈自己再爱我一次么……”
他将我收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