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三天，宫里流言蜚语四起，有人说梅妃娘娘和纳兰是以死明志，也有人说她们是畏罪自杀。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没有最难听只有更难听。先是死了孙子，接着又死了妃子，皇上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终于病倒了，在病床上他下旨厚葬梅妃。
那一日，午间灼气散尽，夕阳如血，染红了皇城外的一整片天。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从皇城正门一直排出一里多，哀乐嘶鸣，白练遮眼。
莫如扶着仿佛油尽灯枯一般的青年，安静的走在棺木前。
看着他们把梅妃的棺木送入皇陵，莫如红肿眼睛生疼生疼的。
振翔始终安静，紧闭的唇角透出一股倔强，眉眼间闪现哀默。他没有流泪，一滴泪都没流，他的泪似乎早就在梦里流干了。
回到宫中时已经天黑，走到忠清殿的门口，跟在他们主仆二人身后的四位皇子才住了步子。
“振翔，人死不能复生，许多事你该懂得放下。”
振宇脸色煞白，眼窝乌青，他的病容甚至比振翔还要吓人。
振翔抬起眼，看着振宇，忽而上前一把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头。
“大哥，我知道你懂我，这世上你最懂我。”
听罢振翔沙哑的低语，振宇病弱的身子忽然一僵，而后他苦笑。是啊！丧母之痛，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知道的。他知道，振翔的心痛，他都知道。
振宇轻轻起手，抚摸着振翔的背，幽幽道。
“我懂，我都懂，振翔，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听着振宇的话，振翔枯竭的眸子忽然淌下泪来，湿了振宇的肩膀。
一旁的莫如看着他们兄弟相拥着抚慰对方，忽而眼眸也酸疼起来。
“三哥，节哀。”
振耀说完低低垂下了头。
振博看看一旁那个眼睛肿的好似胡桃的丫头，沉声道。
“莫如，好好照顾我三哥，他要是有个万一，就算是你我也不饶！”
莫如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木木的一直点头。
振坤始终不语，萧瑟脸上布满了复杂神情，有哀伤有愧疚还有更多更多的疏离忌惮。
忽而振翔离开振宇，抹了一把脸颊，转头看着振坤，轻声道。
“二哥，什么都别说，我信你，也请你信我。”
听罢他这话，振坤愣住，红了眼睛，落下泪来。
“振翔，有你这句话，二哥就什么都不说了，你保重。”
振翔点头，而后带着莫如走进了忠清殿的大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头的乱子还没平息，后头就接连又传出噩耗来。那是梅妃下葬之后的第二日清晨，佑良殿里飞出的消息就仿佛一桶火药，瞬间在偌大的皇城里炸开了花。
梅苑的大公公王宝和其他三个侍婢大丫头同时吊死在了如夫人屋门口的梁子下头。四具尸首就那么晃晃荡荡的垂在风里，死相皆是凄厉而狰狞，吓得伺候的丫头嬷嬷都病倒了，而如夫人也突然间就疯了。
此事一发，轰动了整个后宫，除了忠清殿以外，佑良殿成了另一个不能随便提起的忌讳。接连的丧气事，让每一个都心惊，却也再不敢随便妄议，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祸上身就丢了性命。
那一日，莫如得到消息，在振翔跟前请了假，顾自挎着一篮香纸来到坟场。王宝和那三个丫头的尸体就摆在焚炉前，等着时辰到了才能推进炉里烧掉。
莫如跪在那偌大的铜炉前，看着炉内灼灼烈火，眼睛生疼生疼的。哭的太多，只数日之间，泪已经流进。一边将那些纸钱放进炉口一边低低的念着往生的经文，莫如心里百味杂陈。
“冤有头债有主！死鬼来索命了！冤有头债有主！死鬼来索命……”
忽而听见身后远处传来一阵疯癫的嚎叫声，莫如惊动，不由扭过身子看去。那个衣装不整，蓬头垢面，失魂落魄的女人，莫如是认得的。是她，若茗，如夫人，想不到她真的疯了。
莫如跪在地上，扭着身子愣愣的看着。任那女子如何张牙舞爪的叫嚣，最终却还是被一帮宫女连拉带架的弄走了。听着那渐渐远去的疯言疯语声，望着空空的焚尸场，莫如肿痛的眼眶里辣的，幽幽呢喃。
“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站在一旁守尸体的老公公满眼怜惜的看着跪在铜炉前的莫如，许久才沙哑道。
“姑娘，时候不早了，尸该入炉了。您看，您是不是回避一下？”
莫如愣了一下，起身，走到一旁，让开炉口，而后看着那老公公道。
“我在这儿是不是不合规矩？”
老公公摇头，而后有些踌躇道。
“倒不是不合规矩，只是这地方毕竟晦气，老奴是怕对姑娘你不利。”
这老公公是专门负责焚烧尸体的，他自己虽不在意，但难免会为面前这个正直豆蔻的姑娘担心。
莫如领情，淡淡的扯起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而后低低道。
“不妨事，我不忌讳，只是想送送他们。”
听罢莫如的话，老公公苍老的眸子中浮出一丝感慨之情。这宫里几乎隔三差五的就要死人，死了的下人奴才们都要送到这儿来烧。往日里虽也有人送来纸钱香火，但他们多是把东西放在门口人就走了，很少有近来此处的。今日这姑娘，却太过不同，也不害怕，也不忌讳，想必定是个心里干净的人。
老公公看了莫如一会儿，而后才迈步走到一旁，扛起架子上那裹着白布的尸体。
莫如站在一旁看着，看着老公公将那尸体送入铜炉，顿时炉内烈火高燃，劈啪作响后就传来一阵阵令人五脏不适的味道。
老公公在这里多年，早闻惯了这焦肉味，他转头看看站在炉子不远处的莫如，未见她脸上有什么异色，心里越发觉得这丫头不一般。
莫如身上虽感不适，但她还是忍着，她实在不想冒犯了逝者。直至四具尸体都送入炉内，莫如弯身才拾起地上的竹篮，对着炉边老者微微颔首，而后才转身走出了坟场。
人都有一死，死了魂没了，省下的就只是腐肉枯骨，没什么好留恋的。烧了好啊！烧了就干净了！
踏出那扇大门，莫如忽然觉得身后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让人敬畏却又忌惮的世界，可以通向往生的世界。
“也许有一天，这里也是我的归宿。”
呢喃一声，莫如嘴角不由露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而后她不在迟疑大步朝甄薇处所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