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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宋积云绵里藏针地道:“祖母怎么一大清晨的就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您从前有事,可都是叫我们过去的。父亲去世之后,祖母果然也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曾氏被她的话刺得脸色发青。可她毕竟是块老姜,心里再不舒服,也知道达成自己的来意才是最重要的。

    她强忍着心中对宋积云的讨厌,冷着脸道:“我给你定了门亲事,已经过了庚帖,今天下午就来下聘。你这几天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等送了你父亲上山,你就出门。”

    宋积云只觉得头顶上炸了颗雷。

    为了能从他们家撕下一块肉来,她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她想过他们会逼她把印章拿出来,想过他们会拿她们家没有儿子说事,想过宋大良会和宋三良联手,想过她祖母会亲自下场帮她大伯父或者是三叔父……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连最起码的底线都没有了。

    居然在他父亲还没有下葬的情况下,让她嫁人!

    她爹是曾氏亲生的吗?

    曾氏对她爹可曾有过一点点的舐犊之情?

    宋积云怒不可遏。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曾氏,逐字逐句地道:“你想都不要想!”

    曾氏大怒,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敢忤逆长辈!”

    “‘长辈’?你怎么好意思在我面前称‘长辈’?”宋积云气得胸口疼。

    她一把拽住了曾氏,拉着她就朝外走:“我爹才刚过了头七,你就给他的女儿订亲,要他的女儿出嫁!有你这样做长辈的吗?有你这样做祖母的吗?”

    曾氏没想到宋积云敢和她动手,被她拖着趔趔趄趄地走到了厅堂的中央才回过神来。

    “反了天了!”她挣扎着要甩开宋积云的手,“你还敢打我!”

    “打你脏了我的手!”宋积云道。

    曾氏带来的两个嬷嬷也反应过来了,忙上前围了宋积云,连声喊着:“大小姐!”

    郑嬷嬷更是急得团团转。

    她知道宋积云的脾气大,但她没想到会是这么大。

    宋积云却把曾氏抓得更紧了,喝斥着曾氏的两个嬷嬷:“这有你们说话的份吗?”

    曾氏的两个嬷嬷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宋积云又拽着曾氏走几步:“你要我嫁,行,我们去我爹的面前去说去。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要脸到什么程度?”

    她说着,心里一酸。

    为什么她和她爹都这么倒霉?遇到的全是这些烂到根子上的亲戚。

    枉她父亲对曾氏那么的好!

    “这么多年了,我爹好吃好喝地敬着你,”她忍不住道,“去年为了给你做五十大寿,还特地从苏杭请了戏班过来,我爹的孝敬难道都孝敬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宋积云是真的为自己的父亲伤心。

    或者被戳了肺管子,曾氏扬手就朝宋积云脸上扇去:“你个没大没小的东西!”

    宋积云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曾氏扬过来的手,用力一推,把曾氏推倒在了地上。

    曾氏的两个嬷嬷忙跑了过去。

    宋积云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你有资格在我面前论‘大小’的吗?就凭你活得比我久吗?”

    她高声吩咐郑嬷嬷:“你这就去给我把大门打开了,我倒要看看,谁那么不要脸,敢把聘礼从我们家的灵堂抬进来。”

    郑嬷嬷含泪应“是”,小跑着出了厅堂。

    宋积云朝着曾氏笑:“你放心,他们敢来下聘,我就敢接着!我就敢穿着孝服去大堂上击鼓鸣冤!让全县的人都来评评理。有谁家做祖母的会在儿子的孝期都没过,就张灯结彩忙活着给孙女订亲。”

    曾氏却不敢真和她赌这一把。

    但手肘的刺痛又让她眼珠子一转。

    她厉声道:“好啊!不就是去衙门吗?我正要告你不孝,忤逆,目无尊长!”

    “那就一起去!”宋积云又去拉她,“百善孝为先。我给父亲守孝,就是那《孝经》、《烈女传》我也够得上一章。说不定我还能给我家挣个牌坊回来。越多人知道越好!”

    曾氏不由一缩。

    宋积云就是个浑不吝的,闹腾起来不要脸;她三儿又得罪了王主簿;真的去了衙门,说不定是她们自己吃亏!

    曾氏的两个嬷嬷一个比一个精明,见了忙上前扶了曾氏。

    宋积云指着外面道:“走,我们现在就去!”

    曾氏落荒而逃,还色厉内荏地冲着她叫嚣:“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宋积云站在台阶上:“我等着!”

    院子里一片死寂。

    *

    宋积云很多年都没有这么生气了。

    她脑子嗡嗡直响,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像前世一样,低着头,在衣帽间里打着转。

    只是现在的衣帽间,除了她,还有个陌生的男子。

    她靠坐在了那口从父亲书斋里搬过来的黄梨木青松雕花包铜角的箱子上。

    人的三观果然没有最低只有更低。

    宋家的人比她想象的还不要脸。

    自古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母亲肯定不会同意这样的亲事,但她们家地位最高的却是她祖母。

    有宋家偌大一笔家产吊在那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宋积云冷静地分析着她目前面临的困境。

    却有一道目光始终如一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抬头,看见那男子正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他曲膝靠在大迎枕上,膝上的画本已经换成了一本游记。

    宋积云不禁瞪了他一眼,一言双关地讽刺道:“怎么?公子不看画本,改看游记了?

    男子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压着书页,风轻云淡地道:“游记比画本好看。”

    那幸灾乐祸的模样,气得宋积云想揍人。

    男子却不以为然地挑着眉角,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重新翻起了游记。

    宋积云不禁在心里骂了几句,决定梳洗一番之后去她母亲那里一趟。

    免得她母亲知道了着急。

    她恍恍惚惚的,习惯性开始解孝带,脱孝衣。

    纱橱里却传来一声低喝:“伤风败俗!”

    宋积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正在解褙子的衣扣。

    她看了看自己麻灰绉纱滚边窄袖褙子。

    连里面的齐胸都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

    这就伤风败俗了?

    宋积云朝男子望去。

    他脸阴得像铅云。

    可关我什么事呢?

    宋积云呵呵两声,脱下褙子,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和漂亮的锁骨。

    “你——”男子怒目而视。

    宋积云团巴团巴褙子,用力朝他砸去:“游记比画本好看?嗯?!”

    褙子砸在他的脸上,淡淡的茉莉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他忙侧过脸去。

    褙子如云团落在他的膝头。

    茉莉香像烟般散开。

    “无耻!”男子道,左耳上的红痣仿佛滴着血。

    宋积云不屑地撇嘴,快步进了浴室。

    男子像扫什么脏东西似的把膝上的褙子扫落在了地上。

    可杭绸的柔软轻薄却仿佛留在了他的指尖,甩也甩不掉。

    有道人影从屋檐跳下,隔着纱橱轻轻地叩了两下,低低地喊了声“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