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子那儿升起了十数个大红灯笼,把周遭的一片地照得通明,上面几个穿着艳丽的戏子正唱演着,类似黄梅戏的曲调,婉转不绝,生动传神。
且听那花旦唱到“三郎去京无音信,可怜存家孤寡人,恨那差人似贼人,劫我府财罪我身……”
眼神楚楚,音色凄婉,令人动容,台下一片拍手叫好之声,一个穿着老生服饰的中年汉子举着个铜盘在人群之中穿梭,盘中铜钱落入之声不绝,汉子转了一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朝盘子中瞅了一瞅,一张老脸顿时露出喜色。
忽然,那汉子笑容一僵,将手中的铜盘猛地往前一挡,却听铿锵一声,恰好格住了一把雪亮的长刀,哗啦啦铜钱掉了一地,顾不上可惜,汉子急忙又是一个打滚,躲开戏台底幕布下伸出两把长剑。
汉子紧接着跃上台去,一把掀开木板上的暗格,掏出一把黑黝黝的长枪来,高声喝道:“是哪位道上的弟兄,与我何某有何冤仇,还请明示一番。”
却没有人声回应,只听半空中“噗噗噗”的一连串声响,竹竿上挂的十来个灯笼都被暗器射落,火光盛了一阵,接着转为一片昏暗。
这时才有人藏在暗处桀桀怪笑,“何童山,想不到清远镖局出了事后你躲到了这里,倒是叫弟兄们一番好找,今个也不为难你和你闺女,只要你把那件物事交出来,万事好说。”
汉子闻言却全身一颤,像是认出了那人的声音,一双眼顿时变得通红,怒声道:“是你们,来得正好,今个就用这把铁枪在你们身上扎几个窟窿眼,为李镖头他们报仇。”
“哼,不识时务!”
一片雪白光华划破夜幕,向汉子急急击来,似那疾风骤雨,后者挽着枪花,像那不甘蛰伏的铁海棠,剑枪相击,叮叮作响。
忽听那汉子怒哼一声,“骤雨剑曾未明!果然是你?”汉子右手捂着肩膀,指缝里渗出血珠,竟是已受了伤,先前那花旦惊呼,从后台扯出一把长剑冲了上来,却被汉子一把拦在身后。
剑光停顿,露出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目光阴狠的矮小男子,手中的长剑正往地上缓缓滴着鲜血。
“何童山,看来你是老了,负了“无常枪”这个称号,竟连我十七剑都没接过去,还谈什么为清远镖局报仇,我看你还是把那东西交出来吧,看在我俩过去还有些交情的份上,可以放你们全身而退。”
汉子冷哼了一声,心里却有些动摇,若是此地只有他自个儿又何惜一战,可是望了望有些惊慌失措的闺女,他沉默了,心里艰难挣扎起来。
握枪的手有些颤抖,原先游刃有余的枪杆此时却觉沉重无比,他知道他输了,用这只受伤的手持枪奋力一战,也不知道能挡住眼前这人几招。
可是若把那东西交给眼前这人,却又如何保证他能做到不出尔反尔?要知道这个人可是心狠手辣的主,那件东西干系太大,难保他不会杀人灭口,左右为难,汗如雨下。
陈昊在变故刚发生的一阵子,便随着纷乱四散的人群躲了开来,却并没有走远,躲在街角的暗处,将眼前发生的一切收入眼底。
尽管如此,他却没有傻乎乎舞着一把柴刀上前搭救,先不说一寸短一寸长,就是眼见这骤雨剑的功夫,可是比武馆所见识的人要高明许多,有把握出手援救,那是仗义,没有把握出手把自己也搭进去了,那是愚蠢。
可惜事如愿违,就当陈昊准备悄悄退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疾风,顿时遍体生寒,急中生智的往前一扑,却听哗啦一声,背上一凉,醒悟过来那是背后衣裳被划破了一道大口,这才一阵后怕,急忙在地上挪了几步,站起身来。
“是谁?”陈昊扯出腰间的柴刀,有些色厉荏茬地道。
却听一个沙哑的声音低声笑道:“砍柴刀?有趣!你是哪家的火工,倒是有些身手,能躲过我一剑,不过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别怪我心狠手辣,只怪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吧。”
陈昊大骇,他感觉不出对手的方位,也不知道下一次攻击来自何方,只好全身绷紧如同一张角弓,手中的柴刀不停挥舞着,不求有功,但求自保。
黑暗中的杀手已经皱着眉头,在他眼里,陈昊的一举一动毫无章法可言,绝对不像是练过的把式,若不是一把柴刀舞的飞快形成的刀幕,自己早就冲过去一刀把他解决了,即便如此,他也不是很担心,要知道,对方这样保持高频率的挥舞,体力要不了多久就会耗尽。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人也开始觉得不对劲来,眼前这个火工小子竟然有着惊人的体力,柴刀挥舞的还是一同之前的眼花缭乱,他渐渐觉得不耐烦起来,如果在这个毫无半点武力的小子上耗费太多功夫,怕是要被同行给取笑了。
铿锵一声,两兵相击,长刀却是猛地一偏,他脸色一变,这样的力道,可不像是一个半点武力都没有的人能够发出,难道这小子还是天生神力不成?
他不信邪的再次一刀劈出,却觉得一股比刚才更大的力道传来,将他半边身子震得酥麻,踉跄的退了好几步,看着长刀上的缺口,一脸不可置信。
陈昊此时也是骑虎难下,紧张无比,全无与人争斗经验的他,只得使出浑身解数,将柴刀挥舞的水泼不进,手臂已经有些酸麻,幸好,那藏在黑暗之中的杀手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不然他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谁知眼前这位杀手出刀竟然软绵绵的,没有什么力气,被自己轻轻一格便带偏了,陈昊恍然,那是因为之前看了那位骤雨剑的身手,对这些人的武力有了误判,这才造成如今的结果。
想到如此,陈昊心里头顿时有了底气,挥舞着柴刀,不退反进,想着自己曾经差点被眼前这人偷袭得手,他就冒出一股莫名的狠气。
那位杀手用手中长刀勉强格了几下,筋骨全麻,生了退意,便施展步法想走,陈昊却哪肯放过,大喝一声,脚下生出一股惊人的力道,砰的一声跺地巨响,整个人如同猎豹一般窜出数米之远,霎时追上杀手,手中柴刀一挥,鲜血飞溅。
杀手一脸不甘的缓缓倒地,露出身后正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的陈昊,看着手中沾满鲜血的柴刀,精神犹自有些恍惚。
他杀人了,出奇的是,心中并没有什么不适之感,难道自己骨子里还深藏着血腥与冷漠?陈昊有点不敢相信。
不过片刻后,他却握紧手中的柴刀缓缓转身,将杂乱的思绪通通抛了开来,他想通了,自己若是不杀那名杀手自己就会被杀,在杀与被杀之间,他很明确的做了选择。
黑暗中一阵骚乱,有人惊呼,想是有人已经发现街角发生的一切,乱影重重,不知多少人赶了过来,他攥紧手心,一脸坚毅。
……
“噗”的一声,陈昊将手掌缓缓从对方胸膛内抽出,狰狞的鲜红血流下露出生铁之色的臂膀。
那是施展“玄铁变”后的特征,体内的那股神秘力量已经救了他好几回,不过频繁使用这股力量的他,却也觉得全身虚脱,隐隐有些站立不稳了。
所有这一切发生在半刻钟之内,待得骤雨剑注意到这边时,最后一名杀手已经缓缓倒下,他眉头一凝,就想赶过来,忽然之间又停住了脚步,死死的瞪着陈昊,像是要把他铭刻到骨子里,怒哼一声,有些不甘的转身,几个起纵,消失在黑暗之中。
陈昊一脸疑惑,虽然自己在街角这边的表现颇为骁勇,但是自认与那骤雨剑的身手相比还是有些差距,对方分明是看到了什么,有了顾忌,才会临阵止戈。
这时,那名穿着戏服的花旦已经扶着中年汉子走了过来,先是对陈昊千恩万谢,奉上几两碎银被拒绝后,临了,却是对黑暗中拱了拱手,道了一句。
“成风武馆今日这份情义,我何童山领了,梁馆主,后会有期。”
成风武馆?馆主?陈昊顿时恍然,想那骤雨剑应该是感觉到有高手藏身,这才不甘的退去。
那何童山转身走了十几步远近,黑暗中却忽然有人沉声喝道:“慢着!”,顿时全身一僵。
声音落下,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影来,高大微胖,细长的小胡须,穿着不像是武人的打扮,倒像是一个腰缠万贯的员外,不是成风武馆的馆主梁正奇却又是谁。
只见他张开有些肥厚的嘴唇道:“大名鼎鼎的无常枪来到我这地儿,就这样直剌剌的走了,岂不是叫外人说我们成风招待不周?还是跟梁某回去喝杯茶水,叙旧一番吧。”
何童山停住脚步,缓缓转身,却是冷笑道:“梁馆主说话何必藏头露尾,你叫何某留下,怕也是为了那件东西而来吧。”
梁正奇闻言,眉头微皱,笑容尽敛,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不错,梁某正是打的那东西的主意,谁叫那物事太惹人眼了呢?得到了那可是天大的机会,我想只要是世俗之人,没有人想与它错过!”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将手心一对玲珑剔透的玉狮儿转个不停,沉声道“何兄弟,怀璧其罪的道理你还是懂的,你还是把他交出来的好。”
何童山闻言,突然状若癫狂的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听起来却无比惨然,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个令牌,喃喃道:“罢了罢了,就为了这么一个东西,害得我清远镖局上下四十多口身亡,升仙令,仙?这仙我何某是不敢做了,拿去吧!”说完他将手中的东西狠狠一抛,风驰电掣般向梁正奇击来。
“升仙令?”陈昊全身一震,却见那梁馆主伸出微胖的两根手指向前一夹,已是将那块令牌稳稳接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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