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容醒来的时候,正听见巧宜在耳畔说:“妆晓,你这么早就去?”她睁开朦胧的眼睛,只见一个身着淡粉色的宫装少女站在自己跟前,正是妆晓。她梳洗的干干净净的,粗大的辫子上还缠绕着红色丝绦。
妆晓点点头,粉嫩的脸颊上出现一抹嫣红。她灿烂地一笑,声音清脆动听:“是呀,我要与她们一同去禁苑赏牡丹花,巧宜,你真的不去?”
“我等会儿去。”巧宜竖起食指压着嘴唇,“嘘”了一声,“小声点儿,怀容还没有醒。”
怀容听了这话,连忙眨了眨眼:“巧宜,我早醒了,正听你们说话着呢。”
“你不早说。”巧宜斜了她一眼,问道,“你随妆晓她们赏花去么?”
怀容正准备询问巧宜为何不去的原因,尚姑姑身边的得力宫女雨轩走了进来,对她俩说:“怀容,巧宜,舒姑姑让你们二人去内务府领取红白杭绸各自五匹,尽快地送来东六厅,这是领取的单子。”她说着,把一张纸放在巧宜的床边,转身欲走。
“今天不是可以休息半天么,怎的舒姑姑还让你们做事?那……”一个小宫女疑惑地正准备继续说下去,看见雨轩鄙夷地瞪了她一眼,便连忙低下头,噤声不语了。这就是宫廷里面的规矩,不该问的坚决不能问,不该说的坚决不能说。
“巧宜,如果你能来,我们在禁苑等你。”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妆晓笑着对巧宜说。裙摆微微飞扬,她头上的珠花随着说话轻轻颤动。
巧宜道了声好,只见一个小宫女推着妆晓出门,口里嚷嚷:“再唠叨下去都该中午了,咱们去的晚了,肯定抢不到主子们的赏赐。”
怀容起身洗了脸,麻利地梳好辫子,辫梢缠了与妆晓一样的红色丝绦。正准备唤巧宜,却发现她正坐在铺头,轻柔地打开那层绢带,将上官才人赏赐的披帛小心翼翼地披在身上。
心中一动,怀容不禁相问:“怎地这么喜欢?上官才人还真是宠你,赏赐下来这么好的东西。
“上官才人是个很好的……主子。”巧宜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襟,轻轻一笑道:“我们去内务府吧,不然晚了可不好交代。”
怀容应了句甚好,随着巧宜出了门。一路上尽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韶龄宫女,看上去桃红柳绿,一个比一个漂亮。唇上是朱砂点的樱桃小口,额上是花贴的额黄,发上带的是刚采摘的鲜花。巧宜微笑哀叹道:“这要是平日这样装扮让舒姑姑,尚姑姑他们看到非打死不可。”
“舒承衣,尚承衣她们虽然是承衣,但是我觉得她们却更像这里的主事。”怀容说。
“实话说来,尚衣局的事情确实是几位承衣管理的较多些。虽然柳青衣是这里的掌事女官,但是由于资历较浅,尚衣局的大事并不能由她一人决定。”巧宜说。
“舒姑姑平日是不是很严厉?”怀容不经意间又瞥见巧宜手臂上的伤痕,不由得问。
巧宜低下头去,半响不答。怀容自知说错了话,正准备去安慰她,她却笑了,朝四方望了望才说:“不敬的话,在宫里我可不敢说,姑姑是长辈,我们犯了错误,被教训是应该的。不过……谁愿意年纪轻轻就一直呆在这儿呢?总得为自己寻些出路才是。把她们伺候好了,说不定哪天……就能放出去,虽然不一定好,可也比在这儿强。”
脑海里不禁回响起舒姑姑那日的话,怀容说:“这么说,我们还是有机会出去的?”
巧宜浅然一笑,望向别处:“也许吧。尚衣局人多,选出去几个服侍主子也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宫正司的宫女,挂名在六局劳作,一有机会就能出去服侍主子。不过我是很难去的,因为我是尚衣局正式的宫女。”
有机会出去的自然多是在宫正司挂名的,而六局的宫女却很难放出去服侍主子。难道自己要永远呆在这里?怀容扪心自问。
不,绝对不可以。但是巧宜说的很对,不伺候好姑姑,自己绝对不会有出头之日的,如此说来,隐忍之道是最好的办法,怀容总算是明白了。
内务府在禁苑三十六宫外,今日又是端午节,巧宜特意带怀容走些人迹罕至的小道,以免遇到许多来赏花的嫔妃,因繁文缛礼而耽误取锦缎的时间。走着走着,怀容不禁好奇道。“早上她们说的抢香包是什么意思?”
巧宜掩唇,嫣然而笑:“料你刚来也不知道。每年的花朝,立夏和端午节,宫中都有赏花的庆典。不论是嫔妃都要穿着节日盛装游园,不论名辈大小都要缝制香包,内附愿望缠在枝花柳叶上。宫女会许了愿望去取香包,若与自己愿望相同则二人都大吉大利,若不同则要再系一个自己缝的香包让别人解。当然,得脸的嫔妃有时会赏宫女礼物,这是极光彩的事呢。”
“那么……”怀容一脸疑惑:“与民同乐是好事,但万一有的主子娘娘不愿意别人解她的香包呢?”
巧宜撅着嘴:“来参加这个游艺的自然是愿意与我们这些宫婢同乐的嫔妃了,否则,谁愿意与我们一起游乐。”
怀容点点头,肯参加游艺的妃嫔一定知道,这样非但不份,还能在宫中众人中博得一个好名声,何乐不为?只有那些又不得宠又心高气傲或专宠傲物的妃嫔才不会来吧!
巧宜凭着印单进内务府领绸缎,怀容不想进内,便在门外垂手等待。能初入内务府的都不是等闲宫人,怀容看着人穿梭而过,也不敢抬头言语,只怕又冲撞了什么人。
巧宜领了绸缎出来,二人回了尚衣局。眼下尚未过辰时,舒姑姑便许了她二人出去玩会子。二人谢了恩,慢慢地走在去禁苑的路上。
宫中植花,着重的是吉利,尤以植“玉堂春富贵”最多。其中“玉”指玉兰花,“堂”自然是海棠花,“春”即是迎春花,“富贵”的自然是雍容华贵的牡丹了。这几种花花期相近,植在一处,便体现了皇宫里福泽绵佑,生机勃发;更是预兆着国运昌隆,世代安康。此外还多种植石榴,以象征“多子”之意。以此看来,春天当是宫中女子最喜欢的天气,此时此刻,不论多么阴晦的角落,也能感受到春日包容一切的柔和馨香。
巧宜一定有心事,怀容看得出,她是个不太甘心现状的女子。虽然处事隐忍小心,但她的心一定比这宫墙高得多。这样的心性到底是福是祸,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罢。
怀容跟在巧宜身后默默地走了会儿,终于按耐不住问道:“巧宜,你是何时入的宫,今年多大年纪?”
巧宜道:“我是去年入的宫,元顺二年闰八月的生辰,你呢?”
“呀,我比你小一年,看来我得叫你姐姐啦。”怀容笑道。
突然,巧宜身形一颤,怀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跟随着她的动作一同跪了下来。她不敢抬头,只听得巧宜道:“奴婢巧宜拜见上官才人,司徒贵人,卫良娣,愿三位主子端午佳节吉祥如意。”怀容心中一惊,这个人就是赏赐巧宜披帛的,她十分崇敬爱戴的上官才人?心中想着,怀容也随着巧宜一并请了安。
片刻,一个温和恬淡的声音缓道:“请起。”怀容闻声抬头,只觉得眼睛被一片绚烂的亮光耀得有些睁不开。她连忙低眉不敢直视,这就是妃嫔与宫女在威仪之间的区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