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停车场总是给人一种阴冷萧瑟的感觉,一步一回音,呼吸和脚步声都显得清晰无比。
智子已经在一辆加长的保姆车里等待多时了,一个经纪人模样带着无框眼镜的男人守在车外,他看到乐泽连忙迎上来,“乐总!”
乐泽松开何兮,略皱皱眉道:“不是让你带智子先回去的吗?怎么还在这儿?”
眼镜经纪人回头看了眼保姆车,莫可奈何地说:“智子坚持要等您过来,我也没办法。”
乐泽什么也没多说,朝保姆车走过去。何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跟上,那个眼镜经纪人看着她的眼神探究性质太浓,搞得她浑身不自在,她实在忍无可忍咬牙回瞪了那人一眼,这一下,倒是把那人吓了一跳。而她忍不住扑哧笑了,小跑着跟上了乐泽。
乐泽还没走到车门处,智子已经从车上下来了,很奇怪的是,她没有立即挨着乐泽以示亲热,而是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何兮娘儿俩身上,她的眼神实在复杂,看得何兮情不自禁一寒。
“孩子……能让我看看孩子吗?”智子朝何兮伸出手。
何兮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把其其抱得更紧,警惕地看着她说:“你想干什么?”
其其醒了,搂着何兮的脖子小猫似的蹭着,呢喃:“妈妈……肯德基……”
听到其其的声音,保姆车的门被拉开了,乐无忧从车上跳下来,撅着嘴,鄙夷地朝其其说:“何其你不是男生,这么大了还要妈妈抱!”乐无忧对着其其做了个鬼脸。
其其听到乐无忧的声音,一下子睡意全无,刺溜一下从何兮身上滑下来,跑过去拉乐无忧的手,“无忧,今天妈妈带我来吃肯德基哦,我刚刚看到你了……”乐无忧很拽地撇过头去,不过小手还忍其其拉着晃。
何兮抚额,怪不得其其会突然跑开,原来是看到乐无忧了。
智子见何其跑到乐无忧身边来了,连忙去拉其其的手。可能是因为在商场里其其挨了她那一推,对她生出了抵触,小孩子嘛又不懂掩藏,智子的手一伸过来,他就一个劲儿往旁边躲。
何兮最见不得自己的孩子委屈,一步上前挡开智子的手,冷着脸道:“智子小姐,小孩子不懂事,您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我就是想看看……”智子不甘心,错过何兮一把把其其的手臂拽在了手里,其其如遭鬼魅,吓得大哭失声。
何兮还没来得及从智子手中“解救”其其,乐无忧突然跳起来张开虎牙就狠狠咬在智子雪白的手臂上。
“啊,好痛——”智子吃痛本能地甩手,还被她拉在手里的其其又被这力道甩得跌坐在地上,哭得更响了。
“其其,摔着了没有?”何兮心疼不已,三步并两步上前把其其扶起来,上下查看。
乐泽厉声呵斥:“乐无忧!”他手臂一伸,拎小鸡一般把乐无忧从智子的手臂上扯下来,没想到乐无忧也犟,被乐泽拎下来了也不服软,依然恶狠狠地瞪着智子。
智子强忍着呜咽,往乐泽身边靠了靠,乐泽检查了一下她的手腕,看到那两排齐整的牙印,他唇角熨直,满脸风雨欲来之势,可某些不为人知的自豪却从眼神深处一闪而逝。
何兮看乐泽的表情以为他要收拾乐无忧,赶紧儿地把乐无忧扯到身后,护犊似的护着。智子也拉住乐泽的手臂劝,“没关系,小孩子嘛。”
“乐无忧,快道歉!”
乐无忧咬着牙,就是不说话,其其胆胆颤颤地拉着她的手,眼珠在眼睛里滚啊滚的,却不往下掉,可怜之态实在让人不忍嗔责。
“乐无忧!”乐泽的声音又提高了一点。
何兮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气势,头一昂,朝着智子努努嘴说:“大人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气氛霎时坚持,眼镜经纪人很有眼色地远远躲着,站在战火之外。
乐泽自下而上第一次认识何兮一般,把她好好打量了一番,他的眼神阴冷,就跟暴风雨前夕的汪洋大海似的,然后,突然哼哼一笑,朝何兮走近了一步。何兮的气势毕竟比不上他,一手拉着一个孩子,本能地往后退,“不管怎么样,就是、就是不能打孩子!”
“哼!”乐泽又朝前挪了一步,他摸着手腕上的金属表,良久才说,“慈母多败儿,难道你还想孩子长大后跟你一样吗?”
“我?我怎么了?”
“哼哼!”乐泽挑眉,无法用言语描述的鄙夷从眼底泄露出来。他甚至还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容就跟一张冰冷的面具一样,毫无感情,“你还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自傲的地方吗?未婚先孕,年纪轻轻就带着个私生子,不求进取,还……”
可能,他想说,还低贱地做了人家的情人。可是看着何兮的眼睛,他突然说不出那样的话来。有人说,不处其境,难触其情,可是此刻看着何兮咬着唇,护着孩子,眼神毫不躲闪地回视着他,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无情的侩子手一样,正在凌迟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然后,又想到自己多管闲事帮她处理好了其其户口的事,本想着要以此为依仗,好好跟她谈谈的,没想到又搞成这种状况。
按理说,此刻这般的羞辱,何兮应该气愤难平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情绪却跟无风的湖面一样平静无波。她敛下眼帘,腰却依然挺得笔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唇角已然带上了嘲讽的笑意,“我是带着一个孩子,怎么了?”
乐泽多少有点怒其不争的意思,他指着一边的智子对何兮说:“你看看人家,名牌大学毕业,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还一步一个脚印积极上进,才取得现在这样的成绩。即便这样,也没见人家跟异性混搞,搞出个孩子来!”
“我就是有个孩子,怎么了?!”何兮声调未变,又重复了一下自己的话。
乐泽冷哼,两人一高一矮,用目光对峙。
乐泽拿智子来跟何兮比较,无非是诋毁何兮的意思,可是就在他唾弃何兮这个单身母亲的时候,他身侧的智子脸色突变,刹那间灰白如土。许多要说的话,都被她囫囵吞了下去,甚至连视线都不敢再落在何兮左手边的其其身上。
智子拉拉乐泽的手臂,轻声说:“算了,回去吧!我……我是刚刚加入了困难儿童协会,所以才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没想到闹出这些误会来……”
她不开口还好,这话一说出来,真正戳在了何兮的痛处。何兮毕生最大的期望就是给其其好的生活,让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出生感受到一点点的自卑。
困难儿童?她的其其哪儿像困难儿童了?!
该善处不善,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为了炒作自己的形象做样子的人,怪不得乐无忧要咬她!何兮长呼了一口气,先摸摸乐无忧的头顶以示赞许,然后装模作样地朝智子鞠了一躬,把手边扁着嘴不停抽泣,鼻涕一会儿就流出来的其其朝前推了推说:“谢谢您的关照了!其其,去亲亲阿姨,谢谢阿姨!”
其其很不愿意,但还是听话地朝前走了一步,满脸委屈地边拿手帕擦鼻涕,边嘟高嘴。
智子看着其其的鼻涕小溪似的,一会儿就往下流,来不及擦的时候就滑到嘴唇上,擦不干净的就迷糊在一侧的脸颊上,越看越觉得恶心,忍不住捂住嘴往后退了一步。
何兮坏心眼地提醒其其,“阿姨不好意思了,其其你要主动一点儿哦!”说这话的时候,她挑衅地看向乐泽,心道:他那么有“品”,也不过就挑了个“伪品”,有什么好趾高气昂的?!
乐泽的表情却实在让人猜不透,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内里不知道藏着什么玄机。
其其听了何兮的话,懂事地点头,吸着鼻子欲扑到智子身上。智子已经忍不住干呕起来,一手捂着嘴,一手直摇,“不要过来!”
其其如获大赦,立马扭头跑回何兮身边拉住何兮的手,轻轻晃着说:“阿姨不要。妈妈,我要去吃肯德基,我们带无忧一起去好不好?”
这种情况还没忘记肯德基……买了那么许多东西,一口都没吃,就浪费了,真是心疼。
乐泽莫名淡了性子,尽管脸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多少有点儿懊恼,不该和何兮这样的人一般见识。他毕竟是个商人,拎清了神,就想到了智子的特殊身份,于是,他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软皮的皮夹,打开,抽出一叠红钞递给何兮说:“带孩子去肯德基。”
给钱?!
哈哈,何兮真相放声大笑两声,就想不通了,为什么一个两个都非得把她们娘儿俩当做难民来打发呢?是他们有钱人爱心泛滥,还是她真的挫到一脸困难群众的模样?
“嫌少?我没时间跟你纠缠这点小事,你要是知点事就该把嘴巴闭紧一点,如果外面流出一点半点对智子不利的传闻……”
“乐泽先生!”
乐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何兮打断了,紧接着,一小把硬币铺头盖脸砸过来,他一下没反应得过来,被砸了个正着。
何兮有条不紊地把另一只手里收着的纸币重新塞进包里,拍拍手,“我本来把你当做高不可攀的无价之宝看待的,可现在我觉得你也就值这些钱!收了我这些钱,以后拜托您好好看着您的女伴,别在我儿子身上浪费爱心了,我们受不起!其其,走,妈妈带你吃肯德基去!”
说完,何兮看都不看乐泽的脸色,拉着其其扭头就走,乐无忧一直没说话,却拉着何兮的手不肯放,其其也恳求地摇着她的手,想跟乐无忧一起。何兮皱眉想了想,还是心疼地摸摸她的头,把她的手拉开了。狼崽子可沾不得,老狼犊子在后面虎视眈眈呢!
何兮牵着其其头都不回往前走,好久身后都没传来什么声响,她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刚刚这一出,她背上早就泌出一层冷汗,此刻衣服粘粘地贴着肉,非常不舒服,整个人也陡然没了气力。
她放了饵,只是不知道乐泽这条鱼会不会把她的饵放在眼里。眼见就要走出地下停车场,她蹲了下来,帮其其好好擦了擦脸颊,愧疚地把其其重又抱了起来。
不该把孩子扯进来的,对不起,都是妈妈太没用了!
突然,她的身后传来汽车轮飞驰的车辙声,她往边上靠了靠。可是不对,这车似乎是朝着他们娘儿俩冲过来的,何兮蓦地回首,她吓呆了。
那车几乎擦着她的脸颊而过,她似乎都感觉到了汽车外壳的坚硬冰凉。车行出去几米才停住了,车窗摇了下来,从里面伸出一条手臂,对她招了招手。
何兮没动,乐泽从车内探出头来,几步之遥,她从车反光镜里看到了乐泽的表情,他微眯着眼睛勾唇笑着,危险得让她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我可怜的何兮啊,没人爱啊!
可怜的男猪被唾弃啊!!
可怜的每每想要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