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的眼，黑且幽，深刻如冰封了一冬的潭。她手臂轻挥，再蓦地收回，砰一声钝响，房门关上了。
简妍与我同时顿住。我沉默不语，只是倔强地撇着脸，不肯再多看苏曼一眼。简妍则慢慢转身，一手按着我的肩。
“林雪的事，我可以解释。”各自的沉寂中，苏曼开口了。她的声音有着平日里不曾有过的沉，隐怒不掩。
“解释什么？你丢下思归带着那女人走，不是有眼目睹的吗？”简妍冷嗤，按在我肩上的手下意识地增了几分气力。
苏曼却完全不理会简妍，看着我，一双水瞳扑闪着，怒气愈见凝盛。“所以，刚才的事，我要求你的解释。”
解释？我茫然地闷着头，解释什么？关于林雪，你又要打算给我怎样的解释？因为她不开心因为她不舒服因为种种她的事情，所以你必须要第一时间考虑她的需求她的心情是吗，是这样吗？那么我呢？刚刚遭遇那样的祸事，又委屈又害怕的我呢？
“即墨思归，我只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苏曼的声音渐渐变了，掺和了些什么我无法判断的情绪，隐隐感觉，近似不安。她终于也不再是一贯的冷漠与淡定。
我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这样子的苏曼，我曾无数次渴望看到她的情绪为我跳跃翻覆，却在终于临到的一刻，慌了心神。嗓子处如遭火焚，我使劲地吞咽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终于，时间静默而马不停蹄地走过，像抓握在手心的砂，每一次泄流，都带来十指确切地疼痛与手心渐渐的空落。苏曼蓦地笑了。“很好，这便是你的答复。”
“我……”我张口，却在看到苏曼转身的动作后心头遽然一痛。算了吧！我在心里劝着自己，声嘶力竭地。看到么？你对她来说就是这样无足轻重的！不管什么时候，她都可以这样毫无牵挂地放下你，说走就走。只要你令到她麻烦，令到她不快！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你是不是在痛，很痛！
简妍的手从我肩上收回，转而抱住了我，“思归！”
已走出门口的苏曼脚下顿住了，一时间，画面定格，笼罩着她周身的惨淡白光下，隐隐可见蛾子在飞舞，茫然而炽烈地一次次撞击着那幽冷的光源。扑火么？呵，若真是火焰，蛾子一生只为那一次投入，也仍算壮丽。可眼下，隔着冰冷的灯管，渴望那同样冰冷的光源，傻瓜呵，你连热度都感受不到就妄想投生那一生一次的壮丽，你说你傻不傻？傻不傻？
只是几秒，脚步声便再次响起，高跟鞋敲击走廊的声音清脆又决然，任凭我紧咬着手臂，眼泪大颗大颗跌出。
“松口！思归你快松口！”简妍使劲拉扯着我的手臂，这才解救了已然沁出血丝的那块皮肉，“傻了吗你！”
“嗯。”我点头，失声笑了，算什么？傻？我本来就很傻啊！
“别这样，思归！”简妍的眼泪滴在了我的手臂上，她哽咽着。“她不值得你再流泪，你还不懂吗？别再让我为你心疼，求你了，思归！”
我脑中一片空寂，反复只是响起一首曾经很喜欢的歌，温柔的中年男子的歌声，却唱出了这世上所有女人的痛。
谁把谁真的当真，谁为谁心疼。谁，是真的谁的人？
苏曼……苏曼……所以那些夜晚的耳鬓厮磨都只是庄生一梦，十指连心更加是我的自作多情吗？
你根本就不在意，是我，还是林雪。或者，我们对你而言，都不是必须不可？
那晚，我坚持留在了医院，简妍本想留下来陪我，可是却被传唤去了警局，关于那个李总的案子，需要她的口供。
意外的是，那李总人醒来了，却绝口未提被我砸破头的事情经过。简妍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赔他钱和他私了，总之尽可能避免拉扯出我来，不管是不是过错方，这件事要我再去面对，我心里都仿佛硬吞了一堆苍蝇一般，恶心到想死。没想到那李总竟主动掩盖了那件丑事，并自称他喝醉酒不当心磕到头，与简妍及我都无关。
“是苏曼出面的吧。”帮我削着一只苹果时，简妍一脸复杂。“一码事归一码事，这件事，替我谢谢她。”
我不知道是谁操作了什么，我也不想去关心，只是听到苏曼的名字时，看着窗外的眼神一晃，连一贯文静的吊兰也仿佛刺痛了我。“我和她已经没关系了，你自己去说吧。”
“在公司总还会碰到的吧。”简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笑容便有些讪讪的，又仿佛怕我不开心，刻意放大了没心没肺的成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我打算辞职了。”我看着她，一脸严肃。
“咝——”水果刀一下子削到了简妍手指上，疼得她迅速丢下苹果含住了伤口。“真的假的？”她瞪大了双眼，“你要辞职？！”
“这么吃惊做什么。”我淡淡地开口，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伸手想去够一片粘在窗栏上的树叶，却被简妍一把扯了回去。
“我反应大了点，对不起。”她笑笑，“主要是太突然了。不过我刚想好了，你辞职就辞职吧，正好在家休养一阵子。没关系，姐姐挣钱养你。”
“简妍……”她的话让我心头暖暖的，嗯，就像慢慢饮下一杯温热的柠檬茶。这样的感动情绪不需要去掩饰，只可惜，此刻我的心寂寥便如刚刚着了野火的山头，片草不生。纵然感激，亦只能淡漠以对。“谢谢你……可是，我不好这么麻烦你的。”
“什么麻烦啊，养你我可愿意了。”简妍敏感地皱了眉头。“还是说……你有别的打算？”
“我想回家。”我坦诚想法。其实对Y公司我本也没有太多的心思，后来纯粹是为了苏曼才想留下的，现在既然和苏曼情尽，我又何苦再留在这伤心地呢？
“思归，你是不是当那晚我和你说的话……都是玩笑话？”简妍的脸色泛着苍白，受伤的指尖也顾不上了，任由一滴殷红慢慢凝聚，再瑟一声滴下。“我是认真的！”
我沉默着，眼睛一眨不眨，只是盯着窗外密密匝匝的雨丝。吊兰被清洗地亮澄澄的，很是喜人。
“你还是喜欢她。”终于，简妍叹了口气，站起身关了窗。“雨大了，小心着凉。”
“我也不知道，”我说，抬手指着心口处那抹温热。“虽然分手了，可是想起她，这里，还是很疼，很空。”我还是不够成熟，成熟到忘情绝爱，成熟到一夕之间便忘记那个人，哪怕，是为了成全自我的保护。我宁可让自己痛，一天天的积累，思念或是厌倦，终将在未来的某一日，得到解脱。
“我懂，本来也没想过你会一下子忘记她的。”简妍噙着泪意，笑笑。“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啊，重情重义。”
“辞职可以，回家的事就暂且等等，好吗？”她坐到我身边，伸手抱住我。“我不逼你什么，你就安心休养，呵，我还欠你钱呢你忘啦？就当，雇我照顾你一阵子，成么？”
我看着她，心里阵阵地酸涩。“我们还是当朋友好吗？”我的深心里只有一个房间，现在那房客虽然搬走了，可是整间房子都充斥着她的回忆。这样的房子，怎么可能让其他人重新入住？
“朋友，保姆，老妈子，当什么都随你。”简妍的眼神渐渐迷蒙，伸手握着我的手，用她的热度一点点温暖我冰凉的时手心。“只要你留下来，在我身边，我能看到的地方。”
“别再问我为什么呵……”她突然有些窘迫地侧开了脸，抬手一掠滑下耳朵的发丝。“我要能知道为什么，就可以对这份感情及时喊停了。思归，即便是到今日我仍是不信自己会去爱女人，可是，我心疼你，在乎你，甚至……渴望拥有你。你是男是女，其实没所谓。即墨思归，我只是……”
“爱上了你。”
爱？
我闭上眼。一颗心已酸痛到无法描摹。
爱呵……
辞职信已经send去了苏曼的邮箱，却苦候不到回复，在简妍那里休养了三天的我，终于强打起精神，打车去了公司。
“哎呀即墨，你回来啦？听说你生病了，没什么事吧？”
“不要紧吧即墨？你看起来气色好差啊。”
同事甲乙丙见到我进公司，都不吝于流露或真心或无意的关心。我只好一一寒暄回去。
“苏总今天在吗？”问前台的时候，心仍是控制不住地一抽，希望听到确切的回复，却又隐隐希望她不在。
“苏总上午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前台小姐知道我是苏曼的助理，有些诧异地看我，“即墨你那里不是有苏总的行程么？”
“我请了几天假。”我只好尴尬地笑笑。“那我上去等她好了。”
我转回身，才要往电梯口走，扭脸便看到苏曼跟一个年轻男人并肩走进大堂。苏曼一边走，一边侧脸跟那男人说着什么，而那男人在微笑的同时，将手臂搭上了苏曼的肩膀。
我呆呆地站着，任由苏曼和那男人一起走到了电梯口准备等电梯，一双腿如灌入了沉铅，又像被打进了土里的木桩，竟然生生无法挪动半步了。
“咦，苏总回来了！”
前台的声音提醒了我，同时也引起了苏曼的注意。她转回脸，一双静默如水的眸子在对上我时，眸光迅速敛住。
我的心迅速胀痛起来。苏曼的变化好大。苏曼穿了件我从未见过的外衣。苏曼的耳坠也换了，不是她平时最爱戴的那款。
只是三天没见而已……怎么我却与她，仿佛已隔半生？
“小曼，怎么了？”那男人停住脚步，看看她，再看看我，微带诧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好几分钟，也许，其实只有几秒。
“我的助理。”苏曼淡淡开口，算是答了那男人。然后看着我，目光沉静，波澜不起。
“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