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医院就到了，苏曼很快被送进了急诊室，我在走廊里站着，怔怔盯着急诊室大门发呆，连简妍几次叫我坐下都反应不过来。
开车那人简妍让他走了，毕竟这件事责任在我，而且他在那边晃来晃去骂骂咧咧也实在让人心烦意乱。
“思归！”这边我木桩似的杵在急诊室门口，那边仲夏的声音便蓦地传了过来。“Vanessa怎么样了？”
简妍到底还是把她们喊来了。“我不知道……”我哑着嗓子道，一开口便觉喉咙深处万般的烧灼疼痛，竟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简妍道：“已经在急诊室了，放心，应该没什么大碍的。”
“即墨思归，你还要把Vanessa害成什么样才肯收手？”初夏怒冲冲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我。“只要你出现在她身边，她就总是会遭遇不幸！”
“姐，这种事是意外，思归也不想的。”仲夏忙帮着说话。“Vanessa既然肯回头，就证明她是多在乎思归了。Vanessa喜欢的人，你总要留点情面对不对？”
“仲夏，你不要再帮我说话了。”我痛苦地将脸埋进了手掌。“是我，真的是我害了苏曼……”
“你最好祈祷Vanessa毫发无损，否则就算Vanessa开口，我也饶不下你！”初夏恶狠狠地瞪我一眼，猛转身走到了一边。
我无言以对，初夏骂我的话，字字句句都烙在我心头。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命中注定，还是，我真的是灾祸的源头，带给苏曼这一切突来的厄运。可苏曼的的确确是为了救我才被车子刮伤的，这是不争的事实。苏曼……苏曼，我忍不住喃喃自语，就算是对我这样失望难过的你，在危机的时刻却为救我而损伤自己，你还敢说你不爱我吗？你还敢说要和我分开吗？我们合该就是要在一起的！
“你们谁是伤者家属？”很快急诊室的门便开了。医生急匆匆走了出来。
“我是！”我毫不犹豫地道，却被初夏白了一眼，上前道：“我是她朋友，她怎么样了？”
“伤者暂时没有大碍，请你们放心，但是我们发现她脑内有淤血，是否会自然吸收掉现在还不能确定。建议你们给她办理住院手续，我们要观察两天。”
前半截话才让我一直悬着的心一松，可后面那番话却——我一颗心又再次吊了起来。“我去办手续！”
苏曼很快便被转入了病房休息了，初夏一直冷着脸坐在一边，中途打了两个电话，很小声地用广东话在和不知道谁说着什么，我听到她提到几次苏曼的名字。
仲夏看出了我的警惕与不安，主动和我道：“思归，我们可能需要把Vanessa带回深圳去，她不能在这边住院。”
我点点头，“嗯……”我能理解仲夏她们的用意，这也是为了苏曼好，可是，此时此刻要我怎么放心让她离开？我又怎么舍得让她离开？
很晚了，苏曼一直都没有醒转，我看初夏她们也实在是累了，便劝她们先回去休息，我自己守着就好。简妍担心地看着我，却也深知劝不动我，只能道：“那我们先走了，你自己累了就趴会，别干熬着。”
“嗯。”
送走了她们，我独自一人回去了病房，看着苏曼沉静的睡颜，心底惊痛恍惚，竟仿佛看到当初的我和她——那次苏曼撞车，只叫了我一人陪她入院，那天晚上我一直陪着她，听她吐露心事，看她为了几根烧烤耍老板脾气。一向成熟从容的她那晚竟出奇的可爱娇气、惹人怜惜。彼时的我们互相试探、小心靠近，每日每夜牵挂着对方，只要关系有一点点的进步都会为之欢欣雀跃不已。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我们之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裂痕，猜忌、隐瞒，不肯坦白的沉疴，无法面对的未来……这样那样的负面情绪一点点慢慢蚕食了我们之间的信任，让我们濒临分离，让我们几度受伤。不甘心，我不甘心。我咬着嘴唇，任血色一点点沁了上来，任一丝腥甜慢慢盈满了整个舌尖。
真的……很不甘心啊。
轻轻握着苏曼的手，我看着她纤长漂亮的手指，干净清秀的指甲贝壳般莹润。忍不住便俯身亲了上去，一根一根，仔仔细细亲了个遍。眼泪慢慢地滴落在她手上，苏曼……我在心里轻轻喊着，你一定要醒过来，只要你安然无恙，我们重新开始。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和你吵架，我发誓一定会尽我余生去守护你，对你好。我发誓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不管未来你做怎样的决定。没名没分也好，怎样都好，就算只是给你煮饭洗衣的女人……也好！
一晚上受到的动荡刺激太多，我的头也渐渐昏沉了起来。我不敢挪开半步，只好伏在苏曼床畔睡了下去。身体如一根紧绷着的弦，疲累早已是到了极限，可却仍是无法放松入睡，只要外头廊上传来一点点的动静我就会立刻醒来。就这样反反复复不知煎熬了多久，直到透过窗帘看到天色已渐渐亮了，直到外头的脚步声愈发多了起来——护士开始查房了。
初夏来得很早，和仲夏一起带了早餐过来，一见我脸色苍白鬼一般杵在那里，她微微一怔，片刻后很别扭地问了我一句：“一直没醒？”
“嗯……”我的声音一如我的人，又颓丧又无力。
仲夏忙把早餐递了给我，“先吃点东西吧思归，别一会她醒了你却累倒了。”
我哪里有胃口吃得下去？苏曼一刻不醒，我的心一刻都如油煎水煮，整个人都是在半空中飘着的。我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谢谢，我真的吃不下……”
“至少把豆浆喝了吧。”仲夏坚持。
“真的吃不下……”我无奈摆手。正推搡间，初夏突然惊呼：“Vanessa！”
仲夏递给我的豆浆一下子掉在了地上，我猛转身便向床边扑去：“苏曼，你醒了？！”
因为激动，我一下子绷不住情绪哭了起来，傻呆呆地看着面前幽幽睁开了眼睛的苏曼。因为受伤的缘故她脸色苍白，越发衬得一双眼睛黑如墨玉，静若深潭，我像终于等到了睡美人醒来的王子一般，千万个“我爱你”就堆积在心头，可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太过强烈，我竟然一个字都再也说不出口。
想来头部应该仍是隐痛着的吧，看到我们都围绕在身前，苏曼眉尖微蹙，抬手按了按额头才轻声道：“你们都在啊。”嗓音喑哑，虽然夜里我有拿棉签沾水给她润唇，可一夜滴水未进，喉中难免早已火烧火燎。我忙起身去倒水。
“Vanessa！”仲夏的眼泪也没忍住，上前拉住了苏曼的手，她急道：“你要不要这么吓唬我们啊，你跟车子犯冲是不是？我跟你说，我和姐姐商量过了，以后要剥夺你开车的权利！”
“苏曼不是开车出事的，是因为我……”我不解地抬头，难道仲夏她们并不知道苏曼是为了救我才被车子刮到的？
初夏瞪着我：“当然是因为你，要不是你，Vanessa根本不会受这么多罪！”
“好啦好啦，姐，你少说一句吧，反正Vanessa也醒了，你就不要再骂思归啦。”仲夏忙帮着打圆场，“不然我们Vanessa可是要心疼的，是吧，嘻嘻。”
她说着话，眼睛便看向了苏曼，顺便调侃了我们。我心里一暖，对仲夏更是感激不已，忙把水端到了苏曼面前，“喝点水吧。”
苏曼淡淡地睨我一眼，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不像是正常的凝视，竟隐隐透着股思量的意味。片刻后她把水杯接了，“谢谢。”
“……”我愣在了当地，心里一阵纠结，顿时哭笑不得。看来苏曼还是在生我气吧，竟然和我说谢谢……
苏曼真的是渴了，把我倒过去的半杯水喝得一滴不剩，末了又揉了揉额头问仲夏道：“我怎么会在医院里的？”
仲夏一怔，“Vanessa，你开玩笑的吧。”她道，“你不记得你昨晚上被车子撞了？”
“好像记得一点点。”苏曼的表情纠结了起来，秀气的眉尖皱成一团，她努力想了好一会，“可是又不是很清楚。”
“不会是脑震荡了吧？”初夏关切地问道，“我去叫医生过来。”
我心里顿时无比担心起来，不知道这个脑震荡会不会有后遗症？伸手想去拉苏曼的手，她却一怔之下迅速避开。“仲夏，还没介绍，这位是？”
“……”仲夏和我对看了一眼，再挤出笑容时便怎么看怎么勉强了。“呵、呵呵，”她干笑了两声。“Vanessa，你开玩笑呢吧？”
“苏曼，我知道你一定还在生我的气，可是没关系，以后我会用行动做给你看，我不会再惹你伤心了，永远都不会！”我又急又悔，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捧给她看。“所以请你原谅我好吗？别说这样的话，你可以打我骂我，可是求你，千万别说你不认识我。”
“啧啧，好酸啊……”仲夏被我厚着脸皮一番告白酸得大概牙都快掉了，“好啦Vanessa，我作证，思归真的很有诚意了，你就高抬贵手放过她把。”
我无比殷切地望着苏曼，生怕自己错漏了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可是苏曼她看我的眼神一变在变，最终定格住的却依然是隐隐约约的困惑与茫然，甚至更添了一丝尴尬。
“抱歉……”她微微一笑，有点忧闷，更近似赧然。“我真的想不起来，你是……？”
“为什么她认得你也认得初夏却唯独不认得我？为什么？！”在我情绪整个完全失控之前，仲夏把我拉了出去。病房里只留下了初夏和医生。
“选择性失忆？”初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半信半疑的样子，更是比我还要纠结。“那也不该啊，Vanessa最紧张你了，没理由连我们都记得就是不记得你？”
“哪有那么容易失忆啊，肯定是别的原因！”生活又不是连续剧，我才不信一个人会随随便便就失去最宝贵的记忆！“一定是她还生我的气，所以故意这么说！”
“思归，我觉得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仲夏很同情地看着我，“Vanessa的性子不是这样的，倘若她生你气，她会直接叫你走。装失忆啊什么的，不可能的。”
“怎么会这样……”我猛转身一脑袋便磕在了墙上，砰一声钝响把仲夏给吓得不轻，一把就拉住了我：“你干吗啊！”
我挣脱她便又重重撞了上去，这一下撞得比刚才还重，我只觉脑门剧痛，眼前一黑便栽了下去。
“你疯了啊思归！”仲夏尖叫起来，伸手扶住了我。
我有瞬间的思维空白，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到，而脑中更是一片模糊。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缓过了劲儿来，一把抓住仲夏的手腕：“你是仲夏，苏曼和初夏在里面。”我眼神直勾勾地瞪着她，一字一字地道。“你看，你们我全都认得，我没有失忆。仲夏，苏曼是骗我的，她一定是在吓唬我。”
仲夏看着我，原本清冽的眼神便渐渐哀伤了起来，“思归，你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那我该怎样？为什么所有人都只会和我说你不要这样不要那样？现在我的爱人她受伤了，醒来却说不认识我，我该怎么样？我能怎么样？
脑袋一阵痛过一阵，刚才发神经撞的那两下开始尝到苦果了。仲夏扶了我在椅子上坐下，劝我不要太偏激，可我一颗心早已是千刀万剐，耳朵也嗡嗡作响，听不进任何的声音。
初夏和医生出来了，一脸的严肃吩咐仲夏道：“去帮Vanessa办理转院手续。”
“你要带她去哪——”我情急之下猛然站起，眼前一黑立刻又坐了下去。
初夏无言地看我一眼，“Vanessa自己要求的。不信，你可以进去问她。”
我扶着墙慢慢站起身，才要走进去又被初夏拦住：“我警告你别乱说话刺激她，她现在是病人。”
“我知道。”我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苏曼……”一看见她的身影，我眼前便立时如蒙上了一层轻雾，鼻尖阵阵地酸疼，我强忍着不哽咽出声。“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思归，即墨，思归。”
苏曼正收拾东西，听了我的话她明显一怔，很快又微微尴尬地笑了。“你好。”
“什么你好啊……我不好，我一点也不好，我害你伤心流泪，害你受伤绝望……苏曼，你怪我吧？你怎么怪我都好，可是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啊，你不能说不记得就不记得是不是？呐，你这件衣服，还是我陪你一起买的。你都不记得了吗？”苏曼只用一个眼神便让我神魂俱灭，那淡漠而客套的表情，那句“你好”——瞬间便击垮了我所有的理智与防备。
苏曼沉默不语，我只能狼狈不堪地咬着手背，看着她微微沉吟，心底火烧火燎。
苏曼突然郑重地看住了我。我心头突突一跳：“你想起来了吗？！”
“对不起。”苏曼指了指床上的衣服。“我要换衣服了。”
“你不要这样……！苏曼，我是思归，你的恋人，思归啊！”我掩面痛哭起来，“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难道我们之间的坎坷还不够多吗？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和你在一起而已……”
我突然崩溃的情绪大概让苏曼感到不安了，她有些警惕地退后了一步，看着我，一言不发地揉住了额头，脸上渐渐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来。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才要上前，初夏猛地打开门走了进来，一把扶住了苏曼。
“头痛。”苏曼简短地说了句，“初夏，深圳那边有事，我要尽快回去。”
“我知道。”初夏点点头，给我使了个眼色要我先出去。我纵然心底再不愿意，可眼看着苏曼难受又如何忍得下心？只能万般不甘地退了出去。
“思归，你不要担心，我问过医生了，他说Vanessa这种情况应该只是暂时的，运气好说不定她今晚睡一觉明天就想起你了呢。”仲夏拿着转院的单子回来，刚好在门口碰到我。
“是吗。”一颗心早已裂成了碎片，连疼痛都失去了感知。
“你别这样，医生也说了，这种情况可以慢慢诱导，但绝不能强烈刺激她，否则只会适得其反。”仲夏同情地看着我，“你现在逼得太紧，万一她讨厌你了可怎么办？”
讨厌我？苏曼会讨厌我？我一下子被这句话拉走了注意力，怎么可以让苏曼讨厌我！心底最真实的声音，一声声刺痛着我。是啊，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苏曼厌恶，我便当真觉得自己连活着都是多余了。
“我和姐姐先带Vanessa回深圳，你放心，我一定会押她去医院的。”仲夏按按我的手，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我会和你保持联系。”
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不吗？我苦涩地挤出一丝笑，眼泪迅速滑落，很快尝到咸咸涩涩的滋味，似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你自己也去看下医生啊……”仲夏很担心地看着我额头上的瘀痕，“你们俩……唉，真是前世孽债今生偿还么？怎么一见面就搞成这样？”
呵，我漠然地笑了，慢慢将身子蜷缩了起来，眼睛藏进手掌心，我怔怔想着。苏曼，苏曼，前世我一定是杀害你的凶手，所以今生你要来问我索命。可是你知不知道，就算死，我也是想要死在你的身边，死在你的怀里啊。怎么可以和你像陌生人一样各自安好？如果最后陪在我身边的人不是你，那么，我宁愿不要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HE or BE? It is a ques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