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主很快就找到了。初六上午,掌柜的就屁颠屁颠地跑来,告诉甄永信,说故宫外贝勒府城外庄园管庄的老吴,平日就好个犬马,有意来看看,约在今天下半响。老吴挺守信誉,下半晌真来了。老吴四十上下,衣着鲜亮,白面大脸的,不像管庄的,倒像庄主。看见那匹马,眼里就放了亮光,直奔过去,拿手在马背上来回抚摸着,过了会儿,转身问马主人,“我能试试吗?”甄永信面露难色,说这马上午他刚骑过,现在要歇息歇息。掌柜的看出甄永信的心思,在一边撺掇,“甄先生放心好了,老吴是我的朋友,让他试试吧,出了事儿,我拿这客栈顶着。”甄永信这才吐了口儿,老吴就跃身上马,往城外奔了过去。约摸半个时辰,又从城外疾驰而回,跳下马后,脸上掩饰不住得意,嘴里却并没有夸赞,只是淡淡说了句,“还行。”就让甄永信开个价。甄永信推说自己不在行,坚持让老吴出价。老吴在马厩外转了两圈儿,看了看一边站着的掌柜的,又瞅了瞅甄永信,憋了半天,才说,“你看这个数,行不?”说着,伸出三个手指头。甄永信心里立时明白,掌柜的和老吴知道他身上银子不多了,正在设局讹他,便淡然一笑,故意问,“三千?”
老吴倏的收回手指,显得不可思议,摇了几下头,说,“太不靠谱,减去一个零。”
甄永信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心里就踏实了不少,拉开话题,告诉老吴,“这匹马,是去年初,家父花了两千两银子买的,不说我这马,单是我这银镫嵌玉流苏鞍,也是刚花了四百两银子买的。”说着,转身冲着掌柜笑了笑,“我说掌柜的,你说兄弟即使再缺银子,也不至于做这种大头吧。”掌柜的红了脸,连连说,“是少了点,是少了点。”甄永信就转过身,对老吴说,“你总得给个差不离儿的价,哪怕是半价也好,才叫我不伤心呀。”
“一千二?”老吴咂了下舌,跟着头就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太贵了,别说我出不起,出得起也不行,太贵了。”
“那就没办法了,反正我不能当败家子儿,拿着老爷子的好东西送人。”
“再合计合计,二位来,进去喝口茶,再合计合计。”客栈掌柜的紧跟着在一边撺掇。
价钱从下午谈到晚上,老吴把价钱涨到了一千,甄永信还是不还口,双方一直僵持到不欢而散。第二天一早,甄永信还像没事一样,骑着马到街上招摇。在报恩寺前,甄永信翻身下马,拴好马就要往里走。在三官庙时,他恍惚听师傅说过,报恩寺是东三省最大的皇家寺院,藏有一万多卷经书,寺里的主持,曾经当过皇帝的护法金刚。一个老和尚在门口挡住了他,“施主请留步,敝寺正在修缮,已多日不接香火了。”甄永信往院里望了望,果然砖瓦码齐,木石成堆,随口问了一句,“还要多暂才能竣工?”
“布施已成,只差梁柱木料,方丈已责成奉天府土木工匠朱明理专职采办。”
“几根木料,还用专职采办?”甄永信不屑地嘟囔,“咱东北有的是参天巨松,伐倒运来不就结了?”
“施主有所不知,这是皇家寺院,梁柱必得用上好的楠木,松木却不成,容易开裂变形,楠木不光质地坚硬,还耐腐蚀,不变形呢。”
甄永信扫兴地离开了报恩寺,又四处转转,也没大意思,早早就勒马回到客栈。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就骑马来到奉天府,向府役打听土木工匠朱明理在哪儿办事,衙役向府门前几间低矮的厢房里指了指。甄永信把马拴到拴马桩上,推门进屋后,就看见一个削瘦的驼背男人,伏身在一张纸上比比划划,在他确定自己就是朱明理时,甄永信就在他对面坐下来,双手把马褂前摆提了提,自我介绍道,“我是福贝勒府的管家,姓那,听说朱工匠正在为报恩寺物色梁柱木料,就特地赶来,谈一笔买卖。”顿了顿,接着说,“事情是这样的,福贝勒爷最近碰上了点小麻烦,手头有点紧,听说你正在物色上好的楠木梁柱料,就打算用些一般的木料,换下府上那些上好的楠木料,捣腾点银子,手头也好活便活便。”
福贝勒是奉天府出了名的膏粱竖子,天下荒料第一,举世败家无双,声色犬马,无所不好,祖上留下的产业,差不多快叫他败坏光了,所以听到这位管家的述说,朱明理也没多想,就信以为真。
“可以考虑,”大工匠看着管家说,“不过我得事先看看,他家厅殿上能出多少料。”
“中,”管家爽快答应,“那就请朱大工匠定个时间,看什么时去合适?”
“明天上午,巳时去,你看行不?”
“好来,一言为定,到时候,我在贝勒府大门口等你。”说着,甄永信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