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跑马兜风后,当师生二人并马同行时,甄永信把心里憋了挺长一段时间的疑问提了出来,“你们家二进往里,怎么不让外人进呢?”
“噢,他们在那儿做参。”赵大平静地回答,
“做参?”甄永信纳闷起来,“人参不是山上长的吗?怎么会是做的呢?”
“外行了不是。”赵大有些得意,觉着这是自己的强项,就开始滔滔不绝,“你想啊,一支三品的野山参,市面上只值几十两银子,可是选出品相好的,把两到三个三四品的小参,拼成一颗老山参,那就能卖几千两银子,你说,哪儿头上算?”
“那不是造假吗?一旦让人看破了怎么办?”
“要是能让你看破了,那还算什么工夫?”赵大胸有成竹,“做参做的就是这个工夫,要跟真的一样,做到天衣无缝,外行人跟本辨别不出来。你想想看,整个东三省,一年能出几棵老山参?可市面上却成堆成堆的卖,不造假,还能从哪里来?明摆着吗。这鲅鱼圈整个儿郎的参行,没有一家不靠做假山参赚钱的。”为了显摆,夜里,赵大从库房偷拿来一棵白天才做好的老山参,到书房馆里,借着油灯,亲自指点这棵老假山参造假的玄机。甄永信对人参不熟悉,赵大的讲解,叫他云里雾里,不过赵大的另一句话,却让他英雄所见略同:“本本分分,哪来的富贵?”
冬月初,贾南镇收摊后没回家,而是直接来到赵家书馆,向甄永信辞行。
“怎么?要走?”听到消息,甄永信心里挺难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里差不多做干了。”
“那贤弟此去何处?”
“到盖州城试试。”
这天晚上,甄永信没在书馆吃饭,和贾南镇一道来到码头处的海兴昌海鲜馆,直吃到午夜,才分了手,算是给贾南镇饯了行。
送别了至交,心中难免失落,思乡之情油然而生,越到年根儿,这种思绪越发强烈,白天教书时,冷不防眼前会浮出儿子们的影子,想想家乡的世义世德,现在也该发蒙了吧,只是不知在何处何人给他启蒙,如此一来,夜里失眠的日子就多了,又遇上一群厌学的子弟,上起课来也打不起精神。
突然一天中午,皇帝的诏书送抵鲅鱼圈,科举被刻废止了。甄永信已经前后几次经过这事儿,心里也就不怎么在意,而东家却像断了风稳,立马失去了精神气儿,见到先生时,也开始冷淡起来,饭菜质量明显不如往常。子弟们也是有一打无一打地,到书馆里背几句书就溜。大约在皇帝诏书到达的第五天早上,帐房胡弼舟提着一包银子走进书房,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说是现时生意不太好,东这家已无力继续办这间学馆啦。所幸眼下甄永信也算江湖中人,即刻就说,马上走人。事情就这么痛快地搞定了。胡弼舟打开包裹,露出两锭四十两的官银,说是东家的一点意思,尽管按照协议,甄永信并没教满半年,东家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薪酬就按半年的发。甄永信道了声谢,也不客气,把纹银装进褡裢,起身挎在肩上就走。还是赵大看不过眼,追出门外,说了些宽慰的话,末了,指了指甄永信肩上的褡裢,说,“先生好歹也是个体面人,挎这么个玩艺,像个讨饭的。”笑了笑,又说,“你不好把银子兑成金条,系在腰间,到哪去也便利。”这句话点化了甄永信,就照着做了。
一切办理停当,只身走出城外,才霍然醒悟,原来心里并没有个明确的目的地。抬头向四下里望了望,觉着往南走肯定不行,因为一直往南,就是自己的故乡,而自己恰好是从家乡逃出避难的;西边是大海,当初自己正是被大海挡在了鲅鱼圈;往东也不行,令他心有余悸的三官庙,就在东边,看来现在唯一可去的方向,就是北边。而北边距鲅鱼圈最近的,是盖州城,这倒叫他心里添了希望,因为不久前,贾南镇告诉他要去的地方,就是盖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