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日子,隔三差五,熊岳城人就看见一个缺了两颗门牙的和尚,在十字街的热闹地角,用弥勒佛显灵的方式,出售万能神药,卖药后又到钱庄,把铜板兑换成银子。消息很快传遍附近的十里八乡。又过了些日子,只要和尚一到,几乎等不及他把一切布置熨帖,一堆药包就被患者抢到手里,排着长队向弥勒佛念叨病症,叩了头,就把药包送到弥勒佛手下去验证,灵验了,就兴高采烈地掏出一枚铜板,放到和尚化缘用的钵里,不灵验的人,则垂头丧气,心情不悦地问和尚下一次来的日期。这种忙乱搞得卖药和尚挺狼狈,疲于应付,他一边要指导询诊者如何向弥勒佛念叨病情;几乎同时还要嘱咐他们别忘了叩头;教会他们如何验证药品是否灵验;盯着每一个得到灵药的人掏出一板铜板放进钵里,免得手忙脚乱中,忘记了最后一个环节。现场的秩序挺乱,必须有人出来维持才行。
前来维持秩序的,是个年轻人,年岁不大,不会超过甄永信。此人面色白净,气质斯文,语调不高,却极具说服力,一会儿工夫,就把现场混乱的场面维持得井井有条,他先让问诊者,如何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排成一条长队,而后就辅导询诊者如何陈述病情,如何磕头,如何取药验证,并特别强调了得药后,不要忘记掏一枚铜板。这种辅导是有效的,果然,排队的人几乎都能把一切做得恰到好处。念咒语、叩头、验证、掏钱,动作一气呵成,流水作业一般,科学而准确。甄永信甚至可以完全阖上眼睛,坐在那里静听一枚枚铜枚落进钵里的清脆声。心里滋生着对年轻人的感激。年轻人操着与本地截然不同的口音,像北方话,却又明显掺杂着烟台方言。他是在围观了几次卖药后,主动帮助维持秩序的,每次卖完药后,只是会心的向甄永信点点头,而后转身离去,连一个受助者表达感激的机会都不给。这就让甄永信内心越发感激,老觉着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一天晌午,卖完药后,当围观的人纷纷散去,年轻人没走,而是蹲帮甄永信收拾,一边收拾,一边交谈,两人就互通了姓名法号和庚齿。年轻人姓贾,名南镇,表字慕仙,胶州府人,多年前闯江湖至此。在把陶瓷弥勒佛拿红布包好装进褡裢后,年轻人开了口,“师傅今天可肯赏脸,陪小弟下顿馆子?”甄永信马上明白,这年轻人,是在索要这几天帮忙的犒赏,便爽快答应,“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贫僧做东。”
“师傅言过了,”年轻人看透和尚的心思,“小弟虽穷,也不至于下贱如此,帮了点忙,就讨报偿。更何况今日饭局,也无需小弟破费,哪里还要师傅费心?只是去了馆子,师傅无须多言,吃了就走,如此而已,可请师傅记好喽。”
甄永信不知年轻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应声,跟着年轻人到了一家饭庄。饭庄的跑堂的见二人进来,也不照应,二人径直走到靠窗的桌前坐下,桌上已经沏好了一壶茶,年轻人先给甄永信斟了一杯,接着又给自己斟上。年轻人也不叫菜。甄永信正在疑心年轻人是不是在等自己叫菜,而自己却不懂江湖规矩,愣在这里发懵。一杯茶还没喝完,跑堂的就端着托盘过来,一声不吱地把菜摆到桌上。都是些素菜,不犯戒,两人便动起筷子。甄永信清楚记得,爹死后,自打结婚以来,就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了。一番大快朵颐,浑身咸到通体畅快。当年轻人示意要走时,甄永信忘记了来前年轻人的嘱咐,把手伸进褡裢里去摸钱,年轻人及时阻止了他,两人起身,一声不吭地就走出了饭庄,遇见跑堂时,也没阴拦。甄永信很是纳闷,刚要开口寻问,年轻人看出他的迷惑,连忙摆了摆手,“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仅饱口腹而已,和师傅的大智慧比,已是乾壤之别。”说完几句客套话,两人相互拱了拱手,作别离去。一路上,甄永信都在思量,这年轻人是靠了什么法术,能这样白吃白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