昇历十三年冬,京城下了第一场大雪,纷飞的雪花将整个京城都笼罩在白色的迷离中,城门还未开,一骑快马已行至,马上的人叫开城门,递上自己的令牌在守门兵士的面前一晃,守门兵士匆匆将城门拉开一隙,快马便从这一隙中飞驰而过,待城门重新关上时,另一个兵士问关门的那个,“什么人,这么一大早就要进城?”
“还能有什么,区区一个龙锦旗校就比咱们牛气的多!都是当差,咱们当的差咋就低人一头呢?”关门的兵士十分不满的嘟囔道。
宫门初开,冻得哆哆嗦嗦鼻青脸肿等待早朝的大臣们却接到一道口谕,“皇上今日身体抱恙,暂不临朝,诸臣请回,有事听宣!”无奈之下,众朝臣也只得打道回府,正准备起轿,却有另一顶大轿行至宫门前。
执事的太监一瞧轿内人,刚刚还拉长的脸立即变得堆满笑意:“汪指挥使您可来了?皇上早起还念叨着您呢,快,快请进!”
“怎么,皇上身子哪里不舒服吗?”汪愁下得轿来,早有人为他撑起了一柄大伞挡雪。
“呃,咳咳!”执事的太监回头一望,见众臣都拿着极为不满的眼光瞧着他们,只得拉了拉汪愁的衣袖,“有点小恙而已,不碍事,咱里面说去!”
汪愁心中恍然,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了,皇上最近是越来越无心朝政,只怕找了个由头打发这些大臣而已,不过这么冷的天,谁愿意大清早的就爬起来听朝啊。
汪愁在执事太监及随行的簇拥下走进高墙内,宫门重新关闭,众朝臣们频频叹息,悻悻然乘轿离去,这半年以来,汪愁成了皇上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儿,可对朝臣们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就连他们,也成日处在汪愁的监察之下,稍微不慎,别说乌纱帽,只怕项上人头都难保。
“汪公公,这边请!”离开了众臣眼目,执事太监却领着汪愁走往另一方向。
“怎么,皇上今儿没回寝宫吗?”汪愁一瞧路,就知道是去往蝶凤宫的。
“呵,汪公公您没瞧见今冬第一场雪下得多大啊,贵妃娘娘一早起来兴致高着呢,正好蝶凤宫的腊梅也开了,贵妃娘娘便张罗着踏雪赏梅,贵妃娘娘要踏雪赏梅你说皇上能不陪兴么!”
“那是那是!”汪愁慨叹道,“难怪皇上没时间上朝呢!”
执事的太监笑了笑:“不朝也罢,有汪公公在,天下还有什么事儿皇上不知道嘛,汪公公的能力和勤勉,宫里谁人提起不竖大拇指不交口称赞呐!”
“哎,可不敢这么说,咱们都是替皇上办事,分工不同而已!”汪愁故作谦虚道,“汪某还得有劳公公平时在皇上身边替我多多美言几句哦?”
“汪公公太谦虚了!”那位执事太监,眼见着已经望见了蝶凤宫的宫门,便停住脚步道,“在下职位卑微,不方便再送汪公公了,汪公公请走好,当心脚下雪湿路滑!”
“有劳,有劳!”汪愁拱手谢过,带着随从来到蝶凤宫门前,略一思忖,抬起手臂挥了挥,示意随从们退下,自己则冒着大雪径直进了蝶凤宫。
片片雪花扑打得汪愁满头满脸满身都是,濡湿的面颊上留下冰凉的印记,仿佛风干的泪水,凝固不散,入宫数年,他一直都无法习惯京城的冬天,除了寒冷彻骨的痛苦与屈辱,他觉不出有任何美好之处。
只有遥远的家乡,那终年潮湿而温暖的地方,才是真正属于他的,踏雪赏梅?汪愁不知为何,鼻子有些发酸,也只有皇上和娘娘们才有这些兴致吧,要知道如此大雪,必然将造成不少地方的雪灾,而仅在京城之外,那些早就流离失所的难民们还不晓得冻死了多少,也好,死了倒干净,不必像他这般忍辱含垢,挣扎在数九天寒中,汪愁麻木的迈动双腿向蝶凤宫后院的梅林走去,没多久已成了个会移动的雪人儿。
欢声笑语隐隐传来,疏落的梅影间红袄绿袍,飘散在雪花中的清香暂时让汪愁精神一振,他掸了掸身上的雪,穿过小径,远远的望见梅林深处的花亭内,万贵妃和皇上正烤着温暖的火炉,饮着刚温好的酒,喜笑颜开。
“诶!汪公公!那不是汪公公么?”彩翼眼尖,最先看到汪愁,顺手指给万贵妃。
“汪愁!哈哈,还是你会赶巧,快来,朕和娘娘正缺个说话解闷的呢,腊梅初开,芳香满园,梅雪相映,好一片晶莹剔透的世界,你有没有什么上佳的词儿,说来与朕听听?”泠甫轩站起身,招呼着汪愁快到花亭这边来。
“呵,回皇上的话!”汪愁提着袍子紧跑数步,登上花亭的石阶,赔笑道:“奴才是个俗人,哪懂什么词儿曲儿啊的,皇上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万贵妃在一旁抿着嘴儿笑,“汪公公现在是大忙人,自然无心诗词歌赋,那就讲些街头巷俚的趣事来给我们听听罢?整日闷在这宫里,实在无趣的紧,倒不如汪公公在外逍遥自在,快活乘意哩!”
“嗐,让贵妃娘娘见笑了,奴才成日都忙得跟无头苍蝇似的,哪里称的上逍遥自在啊?”汪愁在泠甫轩和万轻蝶面前跪下,“奴才给皇上和贵妃娘娘请安了!”
“行了汪愁,朕知道你是一心为主,你就别表功了,快起来罢,赐座!”泠甫轩心情颇好,所以对汪愁没有先请安也不计较了。
“多谢皇上,多谢娘娘!”汪愁一一拜完爬起来,“奴才,奴才还是站着说话吧,以奴才的身份,跟皇上娘娘坐在一起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里又没外人,朕都不见怪,你紧张什么,快坐,别扫了娘娘的兴,你挡在跟前,还叫朕和娘娘怎么赏雪啊?”泠甫轩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是,是,奴才遵旨!”汪愁斜着身子坐在彩翼刚搬来的椅子上,灵犀则给汪愁添了一副杯盏,又给他也斟满了酒。
“娘娘让你讲些俗俚趣事,你就随便挑上一两件讲讲嘛,放心,说什么娘娘也不会见怪于你的!”泠甫轩一心要让万轻蝶开怀,故而重提起先的话头。
“呵,既然皇上和娘娘好兴致,那奴才可就献丑了,随意言说只为博皇上和娘娘哂然一笑,不到之处还望皇上和娘娘万勿见怪!”汪愁擦了擦身上因雪化而渗出来的湿迹,便开始捡些民间夫妻拌嘴,邻里争罅当中说走了嘴,讲错了话之类的小趣事来绘声绘色的描述一番,逗得万贵妃花枝乱颤,腮粉直落。
这样边说边打趣,竟然一晃就到了中午,万贵妃终于捧着肚子说,“好啦,好啦,本宫的肚子都笑痛了,汪愁你不要再讲啦,留几个下回再说,也让本宫多开怀几次,啊?”
汪愁此刻也有些不胜酒力,见大雪已住,天气放晴,便顺势道,“娘娘什么时候想开心,尽管招奴才来就是,喝了一早上酒,梅赏了雪踏了,身子和心全都暖暖和和的,皇上和娘娘对奴才如此厚爱,奴才实在永生难报啊!”
万贵妃笑笑,忽而正色道,“既然如此,本宫也不留你午膳了,皇上,咱们摆驾回去罢?”
“好,汪愁,你先退下去吧!”泠甫轩随声附和道。
汪愁怔了怔,他实在是还有正事没有奏禀呢,平白耽搁了一早上一句正题都没碰到边,皇上却要撵他了。
“怎么,汪愁你还有事?”泠甫轩见汪愁不动,面呈不悦。
“奴才,奴才手下的一名旗卫今晨送来一份密报,想请皇上示下……”
汪愁的话还没讲完,万轻蝶便不高兴的站起身,“你们这些男人,总有劳什子正事要谈,没完没了的,本宫先回了!”
万轻蝶摔椅而走,泠甫轩和汪愁都万分尴尬,泠甫轩责怪的叱了汪愁一句,“朕早上答应娘娘今儿不理朝政的,真是,你看你又……扫兴!”
汪愁气结,都陪了一早上的笑了,才一提正事就翻脸,自己这算什么啊,何况要不是自己定夺不了的事儿,谁巴巴的跑来找没趣嘛。
“算了!”泠甫轩见汪愁耷拉着脑袋,没好气道,“去,去朕的御书房等朕,唉,娘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最烦谁提什么朝政,这下可到好,朕又得费好大一番功夫去哄转来了!”
说完,泠甫轩一跺脚一拂袖,便撇下汪愁追着万轻蝶而去,花亭人散酒残,剩下汪愁一个人默默的呆立良久,喧声笑语转眼寂冷,这便是皇宫,人情薄如纸,翻云覆雨的都是主子的一张脸,汪愁觉得比寒雪还酷冷的,莫过于人心。
不是他汪愁的执念太深,而是这所有的人都该死,汪愁再一次发誓,绝不饶恕,绝不放过!
汪愁在御书房等了很久,泠甫轩才姗姗来迟。
“什么事,你说吧!”泠甫轩一屁股窝进宽大软和的御座里。
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没怎么哄好万贵妃,汪愁默默的从袖管中抽出一份奏本,递到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