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静妙居,窦寒生托词说七娘没吃饱,倒是提了醒,回到紫菱芳洲,七娘还真觉得饿了。杏儿给七娘端了一盘点心,一盘削好的水果。填饱了肚子,七娘想带着杏儿先到小厨房里转一转。答应了晚上要给窦寒生弄点好吃的,得看一下厨房里的食材够不够。
主仆二人出了主房,穿行在抄手回廊上。进了一个月亮拱门,就是紫菱芳洲的后院。后院里静悄悄的,此时刚刚用过早膳,午膳的准备工作还没开始,正是下人们休息的时间。
趁着后院里没人,七娘蹑手蹑脚地绕着圈巡视了一番。杏儿虽搞不懂七娘要干什么,也像猫咪般翘着脚不敢弄出动静来。
厨房是三间青砖黄瓦的一长串矮房,紧挨着柴房,敞开的门用一块青石倚着,可能是怕关着门柴禾受潮吧?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短柴摞成两垛,另一垛是没劈碎的成材,又粗又长。挨着柴房是煤房,门关着,没上锁。杏儿伸手打开门,七娘抬脚迈了进去。
这黑乎乎的煤有什么看的?杏儿不敢言语,也跟着七娘进去。只见煤房里有四座不高的小山,有一座是焦炭,屋里生火盆用的。另三座是煤炭,厨房里做饭用的。
七娘抬起腿就要爬到煤堆上去,杏儿急了,压低了声音,“二奶奶,你穿着绣花鞋呢,媒堆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我们两个到院墙外的花园里去玩?”
七娘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杏儿不要说话。自己停了脚步,努着嘴让杏儿爬到媒堆上去。杏儿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好在媒堆不高,几步就迈到了煤堆顶上。回头一看,七娘把媒房的门大敞四开的,灿烂的阳光把媒房里照得通亮。杏儿在心里腹诽着,二奶奶到底要干啥?怕别人看不见她站在煤堆上咋地?这要是来了人,主仆二人这干啥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七娘小声地朝她喊,“往下扔媒,扔下来二十块,你就下来!”
这二奶奶真是疯了,大清早的扔媒玩!杏儿没办法,又怕砸着七娘,只得捡那空地往下扔。七娘也不理她,跑到了另一个煤堆前,拾起一块媒,仔细地端详,然后又拾起一块,相面似的。
杏儿完成了任务,二十块扔完,从煤堆上跳下来。七娘一块块拾起扔下来的媒,依旧相面一般。还是一块仔细端详。“杏儿,凡是我看完的媒,你负责再扔回煤堆上去。”
杏儿可是有活干了,跟在七娘的屁股后面,一块块地往煤堆上撇。小脸上不小心蹭上了媒灰,跟个小鬼似的。刚把最后一块撇上去,只听外面一声响,两个人甫地吓了一跳。
呼噜——
杏儿先跑到门口,伸出小脑袋往院子里望,一个人影也没有。刚把脑袋缩回来,又是两声。
呼噜,呼噜噜——
七娘扶着杏儿的肩膀,两个人同时往院子里望。终于辨别出声音的方向来自院墙外,有人在院墙外打呼噜!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两个人都想知道,什么人会睡在后花园里?这大冬天的,不嫌冷?也睡得着?如果是甄家的下人,为什么不到房间里面睡?甄府外的人,大门有家丁把守着,怎么进来的?
关好了媒房的门,两个人匆匆地出了月亮拱门,顺着游手回廊出了紫菱芳洲的院子。把门的小厮给七娘福了礼,抿着嘴冲杏儿笑。杏儿不知道自己脸上有煤灰,狠狠地剜了那小厮一眼。
七娘嫁到窦家后,还是第一次到后花园来,望着眼前布局精巧的美景,心情豁然开朗。虽然是冬日,数木少有绿色,鲜花也难得盛开。但不经意间就能望见一抹怒放的红梅,一抹滴翠的青松翠柏,点染得整个景色都生动起来。
又一声鼾响破坏了这对仗布局工整的景致,两个人循着声音望去。靠着紫菱芳洲的后院墙是一片茂密的树丛,有杨树,柏树,松树错落有致,如果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有一辆马车靠院墙停在树丛里。马车上装着一车乌黑锃亮的煤炭,车夫躺在媒堆上,身着粗布棉衣棉裤,怀里抱着个手炉,睡得正香。
七娘和杏儿两个悄没声息地靠近,那车夫也浑然不觉,倒是那枣红马警觉地瞪大了眼睛,七娘怕被马踢着,不敢靠近,心里有又想看看车上的媒,无奈地对着那马陪着笑脸。
杏儿站在马的后面,忽然有了主意,大着胆子伸出小手轻轻地拍了一下马的屁股。哈哈,原来拍马屁就是这么来的呀!枣红马被拍得舒服,尾巴摇动了几下。杏儿受了鼓舞,靠近了继续拍。七娘见枣红马的主意力不在她身上,忙绕到了马车旁,仔细地端详着车上的媒。阳光的照耀下,大块优质的媒闪着耀眼的光芒,七娘视力所及之处还没发现一块不好的。
七娘的脸沉下来,招了手让杏儿撤退。两个人默默地走出树林,连杏儿都明白了其中的蹊跷。煤房中的媒,二十块中至少有七八块石头,和优质的煤炭混合在一起。这个送煤的车夫,白天到了不卸货,躺在院墙外睡大觉,还抱着个手炉,准备很充分啊!看来白天睡大觉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车优质的煤炭,进了煤房就变了样。很显然这车夫是在等待送石头的,参合到一起到了晚上天黑看不清再卸货!
厨房的们还没进,只进到院子里,就发现这么严重的问题,可见窦府的管理有多么大的漏洞。常言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穷死人。前世里的母亲就常说,外面男人赚一扇窗,家里的女人丢一扇门,那是败家娘们干的呀。
心里虽然急,但自己在窦家里并不掌权。听林嬷嬷说,侯爷窦昆是轮流在妻妾房中用膳的,平日里孙夫人就一个人吃饭,白鹭洲的厨房很少开伙,基本上都是在紫菱芳洲做饭送过去。也就是说,窦府公中的财权掌握在窦母手中,白鹭洲和紫菱芳洲的财权掌握在孙夫人手中,连小厨房的食谱都是孙夫人订的。
这么一想就能把早晨发生过的事情窜成一串了。
窦寒生惟妙惟肖地学小猪猡,要她亲自下厨,原来是有用意的,是想让她了解一下厨房的情况呀。看来窦家内务管理有问题,这厮早就心知肚明。又想起婆媳吵架时的话,孙夫人咬牙切齿地说,侯爷的几房姨太太都是儿子赚钱养着,看来不仅孙夫人有意见,窦寒生心里也不满,母子二人是站在一条线上的。
也不难理解这娘们两个,孙夫人没生育过,窦寒生又是她一手带到大,从感情上和亲生也没甚区别。不从感情上讲,孙夫人在窦府里的地位也全靠着儿子,两个人一条心是自然的。
窦昆如今在朝廷上只是个虚职,还养了这么一大堆姨娘,马上还有个外阜的三少爷母子二人要回来分享家产,孙夫人不急就怪了。急了能理解,偏偏赶上儿子和媳妇都在场,婆媳二人大吵一架,不得不让人犯嘀咕。孙夫人这是在吵给小两口听,博得统一战线呢!七娘在心里暗自感叹,婆婆这女人不能小看了。能从姨娘被扶了正,自己没孩子,却能当上正妻,就此一举,就不能小觑。
一边走一边琢磨,进了卧房的们,七娘甫地一下脑子里亮光一闪,心就冷了下来,活像掉进了冰窖里。
窦寒生真的是对自己一见钟情吗?
也不洗脸更衣,七娘傻了一样地躺在床上,神情有些恍惚,脑中回想着在甄家湖水里窦寒生说过的几句话。
“七娘,寒生活了十七年,在花园里第一眼见到你,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只有你才配做我孩子的娘亲。”
这厮有说过爱这个字吗?七娘,你是自作多情呀!人家只说你配做孩子的娘亲!
思路不能乱了,好好想想第一次在花园里偶遇是什么情景?当时七娘教了小泽两首诗,窦寒生躲在榕树后边都听到了。随后在湖心岛上,小泽作诗被老爷夸奖。这厮是看中了七娘的能力和智慧呀!
在湖水里,还说过两句话。
“七娘,从今以后,如果有人再敢欺负你和小泽,那个人,只会是我!”
“七娘,你怎么不说话?相信我的能力,等着我来甄府娶你!”
一共就说了这三句话,没一句含着“爱”和“喜欢”这两个词。
甄四娘的脾气秉性,不是孙夫人和窦寒生需要的那盘菜,窦府的现状决定了,母子两个在选择媳妇上达成了共识,那就是要个实惠能干有头脑的,非她甄七娘莫属。
那么爱情呢?这个婚姻里有爱吗?
珊瑚会是窦寒生爱着的女人吗?
躺在锦床上的七娘,不知怎地脑子里就浮现出萧黎那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来。自从和窦寒生订婚后,她是第一次想起萧黎。中秋节家人团聚的日子,没见他。这次回门,连萧姨妈和萧婉儿也离开甄家了。
暗自在床上伤了一会神,七娘起身洗脸打扮。
还是在前世里做白领的时候,七娘就学会了情绪和心态的自我调节。每当心情郁闷抑或是情绪烦躁的时候,她绝对不允许这种状态持续到两个小时以上。在床上躺约莫有半个时辰,对于这个婚姻有没有爱的问题,她就给了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首先叩问自己的灵魂。
甄七娘,如果抛开家庭背景,抛开窦寒生的职位,你是爱萧黎多一些呢?还是爱窦寒生多些呢?答案是肯定的,从感情上,她更喜欢萧黎。Ok,即便这样,你就不能老母猪落到猪身上,只看到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这样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灵魂拿出来拷问,虽然难受,但却能更清楚地认清自己。
在爱情和婚姻的关系上,七娘从来没有认为爱情是万能的。反之,她一直确信爱情在现实面前很脆弱,不堪一击。记得在前世的时候,有一句著名的话,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为什么呢?爱情是浪漫的,婚姻是琐碎现实的。只会浪漫,不会现实过日子的人,没有别的出路,只有将浪漫的爱情埋葬在现实的婚姻中。
有多少爱情死亡在婚姻里,两个人婚前爱得死去活来的,没多久离婚了。不知道别人怎么理解,七娘的想法很独特。爱情本身就脆弱,不能赖到婚姻上去。要赖只能赖自己不会悉心地经营和呵护,没有给爱情找一块肥沃的土壤。爱情是一枚珍贵的种子,要不停地施肥浇水,还要抵抗各种自然灾害。
用马克思主义哲学来解释,凡是唯物的人,都得承认,物质第一性,精神第二性。物质决定精神,精神对物质有反作用。曾经读过一本《马克思传》,其中写道,马克思的女儿燕妮有了男朋友,带回来见父亲。马克思说了一句著名的话,大意是,我先要考察一下你这男朋友的经济基础。
马克思这么伟大的哲学家都离不开经济基础,何况她渺小的甄七娘?思路流转到这里,七娘觉得自己当初对窦寒生的选择没有错。虽然不是那种一见钟情的喜欢,至少不讨厌,从感情上也说得不去。
再回头剖析窦寒生对她的感情。
很显然,窦寒生欣赏和喜欢的是七娘的头脑和智慧。如果单独论长相,甄家四娘不仅不比七娘差,似乎还更漂亮一点点。相公喜欢有头脑有智慧的女人,自己恰恰就是。有什么不好吗?或者说,义国侯府需要一个有智慧的女人来打理,自己就是那个女人,没什么可心烦的。
哈哈,这么一衡量,在选择爱人上,窦寒生和七娘是一个类型的,都不是感情用事,属于理智型,天生的一对啊。
又想起乔四家的说过一句话,在义国侯府过日子,首先要抓住爷们的心。什么叫抓住心?不就是让爷们深深地爱上自己吗?哼哼,小样的,窦寒生!我还真就不信了,你能逃出我的手心!
七娘心里欢喜,甩掉了两只绣花拖鞋跳到了床上,从床上又跳落到地上,狂笑了几声。
可能七娘的笑声不太正常,跳跃的动静又弄大了点,惊动了门外的杏儿。杏儿推开门,见七娘光着脚丫在地上转圈,用诧异地目光望着她。自从嫁到义国侯府后,二奶奶就有点疯疯癫癫的。早晨刚发现有车夫在煤炭上做手脚,怎能乐这样?
“杏儿,帮我更衣,到白鹭洲去看孙夫人!”七娘精神抖擞,眼睛里都含着笑意。
欲知后事如何,请关注第六十六回《围着老婆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