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心伤
显德十一年年底,整个皇城都笼上了一层阴霾。
太后的父亲,承恩公穆克登没了。
虽然已经三十年不曾见过,但那终究是养她疼她栽培她的父亲,她怎么可能不悲痛。
更加糟糕的是,穆克登的丧事还未完,唐氏也病倒了,据太医说,情况不容乐观。
刚没了父亲,紧接着母亲也病倒,静斓哪里还坐得住,抓着永琳的手,泪眼婆娑,“皇帝,哀家要出宫,一定要出宫!”
“皇额娘,您的身子也不好,这……”永琳有些犹豫了,“要不朕派永璠去承恩公府一趟吧。”
“永琳!”静斓恨声道,“难道哀家不行了的时候,你也打算派个人看看就行了吗?”
这话太诛心了,永琳惊出一身冷汗,“皇额娘何出此言,儿子万不敢当。皇额娘是大福之人,您这般说,可叫儿子怎么受得住?”
“你受不住,难道哀家父亡母病,就活该生受着?”上辈子她父母去世的时候,她便是哭得死去活来也没有办法,如今她是太后了,再不是那个只能任新帝搓圆捏扁的无靠太妃了,难道还是只能被关在深宫独自哀泣吗?
皇太后这个样子,皇帝也无法,苦劝了半日无效,无奈他自己也正是忙的时候,只得命了亲弟弟小心奉着老母回承恩公府。
待太后銮驾到达,静斓在永璠的扶持下走下来,府门口已经跪满了人,前面是钮钴禄家的人,后面是前来致哀之人,静斓用眼睛搜索了半天,也没看到唐氏的身影。
“都起来吧。”静斓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静斓一边往府内走,一边抓着姐姐静蕊的手问着父亲的情况。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之前还好好的,听大哥说,前一天还和人喝酒打猎的,根本没有半点儿不好,可第二天一早,伺候的人进去叫起的时候,人就冷了。大夫说是突发心疾,可老爷子根本没有得过心疾,可旁的也再看不出来了。”
“那母亲呢?”静斓一边拭泪一边问道。
“老太太和老爷子素来情深意重,老爷子一出事,老太太哪里经得住,当日就昏过去好几次,现在还是起不来呢。”说着,静蕊也忍不住哀哀哭泣了起来。
顺承郡王伦柱和永璠两个跟在旁边,看着俩老太太哭天抹泪,只能干着急没办法,互相使了好几次眼色,可谁都没敢插进话去。
来到唐氏的床前,唐氏神情憔悴,静斓见她费力的由人扶起,准备行礼,忙上前止住。再细细打量,只觉得,不过月余未见,唐氏竟似老了十多岁一般。看着母亲的老态,想着父亲的暴毙,静斓更觉酸涩难当,竟再也控制不住,扑倒在唐氏怀中昏惨惨的哭将起来。唐氏大惊,忙抱住静斓,斜靠在床上,只觉得浑身都撑不住了,只是胸腹间的湿意,让她便是难捱也不忍出声,倒是永璠和伦柱哥儿俩见丫头是撑不住唐氏了,忙自觉的顶了上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待静斓稳住了情绪,擦干了眼泪,也顾不得收拾仪容,只一声声问着唐氏。“可是有人跟咱们家过不去?”
“有太后您和老福晋在,谁敢跟咱们家过不去?奴才怀疑是那姓王的贱人!”唐氏咬牙切齿起来。
“是父亲前些年收的姨娘,原本生了个哥儿,很是猖狂了一阵子,后来那哥儿去了,她就疑神疑鬼,看谁都像是杀她儿子的凶手,成天在父亲耳边告刁状,母亲本可怜她没了哥儿,可谁想她却越发蹬鼻子上脸,母亲无法才关了她。前些日子,她求了母亲,说是之前疯魔了,如今都想通了,再不敢胡来,母亲才放她出来。可谁想,那日她到厨房做了碗粥说是给母亲的,母亲没有胃口,正好父亲回来,便给他喝了。第二日,父亲就……”额尔登额的妻子乌拉那拉氏见静斓似是不知道王氏是谁,便在一旁哽咽着解释。此事说出来实在不好,所以钮钴禄家只能说老公爷暴毙。
“那个贱人呢?”静斓气得浑身发抖,这不就代表着,王氏先前想害的是唐氏吗?一个姨娘,竟敢这般大胆。
“回太后,父亲没了以后奴才们怀疑王氏,去她的屋子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畏罪自尽了。”乌拉那拉氏接着道。
静斓一听,更是愤恨,那王氏因是家生子,静斓便命人把王氏一家全都杖毙,给老爷子偿命。
只是再偿命也没有用,老爷子已经死了,没几日,唐氏也抑郁而终了。
若是二老属于正常死亡,也许静斓还能好受点儿,可现在这种情况,就是儿孙们一个个都使尽浑身解数讨她开心,她也依旧无法真正开怀。
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十二年初,皇后瓜尔佳氏薨。
没了皇额娘的绵佼,那般可怜的立在静斓面前,面色苍白,眼圈通红,身子也瘦了好大一圈。静斓怜惜心顿起,将绵佼抱紧,祖孙两个抱头痛哭一场,这伤心又伤身的日子才总算完结了。
然而,在皇后薨了之后,静斓和永琳却隐隐对绵佼更加看重了。
静斓私下对皇帝说,至少以后绵佼不必为母族所困扰。虽然怜惜这个幼年失母的孩子,但他毕竟是皇帝当成太子来培养的,所以要求自然和其他的孩子不同。在一般人家,嫡子没了生母许是一大弱点,但在皇家却未必。
静斓以前也为钮钴禄家担心过,毕竟连出两位太后,还都是生下了皇帝的生母皇太后,难免会有些心大了。甚至在皇后生病的那些日子,就有本族的族长夫人递牌子进宫,夸赞族中的女孩子,说是按照崇庆皇太后和静斓来培养的。静斓如何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自然也是希望自己母家更加强盛的,只是现在世上跟她最亲的就是她的儿女了,自然也要更为儿女考虑。都说知子莫若母,永琳心里想什么,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对于钮钴禄家,永琳就算有些亲切感,也是因为她的两个兄弟有眼色,懂分寸,做人也算是低调。永琳可以接受后宫女人有钮钴禄氏,可要他接受钮钴禄氏的女人做皇后,他未必愿意。
“皇帝,这些年来,皇后一直恪尽职守,孝顺有加,如今皇后没了,哀家心中甚是哀痛,但如今后薨已愈百日,后宫不能无首,便是晨昏定省子妇之职亦不可缺,你看看该升哪个吧。”
“这……”永琳沉吟一会儿,道:“现在后宫里妃位只有慧妃和睦妃两个,慧妃有大阿哥,若是起了心思也不好,这后宫不能由她掌控。而睦妃资历浅,升到妃位只有两年,恐怕众人不服,就暂时让她们两个先一起管着吧,也顺便能观察一下其他人还有没有合适的。”
“嗯,这事儿你看着办就是了。”静斓点了点头。虽然中宫久旷不是好事,但现在却着实没有合适之人,也是无奈。
慧妃此时正拉着大阿哥上上下下看个不住。这是她的儿子,可一直到现在,孩子都入了上书房,她才能真的和他亲近。
大阿哥自幼就知道面前的慧妃才是自己的生母,可之前他们两个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此时见了,竟比陌生人也强不了多少。现在大阿哥已是住在毓庆宫里的,每日不过是请安的时候能见慧妃一面,所以,要说什么母子情深之类的,根本就是笑话。
不过这时候,大阿哥和二阿哥两个关系还是不错的,现在还在毓庆宫住着的只有永珍和他们两个,永珍年纪已经不小了,又是长辈,也玩不在一起,只这小哥俩凑一起有话说,因此倒是每日里形影不离。
静斓看着这情形也很是欢喜,又担心慧妃会挑拨两人的关系,也就跟大阿哥身边跟着的奴才们提点了几句,自那以后,慧妃再找不到能跟大阿哥单独相处说知心话的时间了,只能日日看着大阿哥身后总是跟着皇太后赐下的人来向自己请安,这让她简直无处下嘴,只能恨恨的看着大阿哥把二阿哥当成好兄弟,自己在心里暗骂他缺心眼。
静斓却是最喜见到兄弟和睦,只要听闻有人敢收买皇孙身边人的,均严惩不贷,大家知道太后把皇孙身边护得极紧,倒一时之间无人敢打皇孙的主意。
这日永琳见外面天气好,便劝了静斓到御花园走动,两人后面跟了永珍、和孝公主、茗芳、绵倅和绵佼五个,再后面便是呼啦啦一大群太监宫女。
静斓本就因着景色之美大有心旷神怡之感,复见绵倅和绵佼两个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甚是亲密,心里便愈发欢喜,叫过他们两个问了问上书房的学业,又问了身边伺候之人两位阿哥的生活起居吃睡情况,俱都细细答了,静斓看他们伺候的经心,并没有偷奸耍滑,便赏了不少东西下去。
一转头,见儿子在一旁,为了表示自己不偏不倚,不但疼孙子也疼儿子,便也问起乾清宫晚上坐御前更的有些谁,一问才知,坐更之人竟都是素来不曾在皇帝太后眼前出现过的微末之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内廷坐更最关紧要,至御前更尤宜慎重倍加,向来坐御前更者,所有更头更二俱系首领太监及执事太监之差。哀家记得,先帝时尚有总管太监亲自坐更,至于尔等,坐更之人竟均为不知姓名微末之人,哀家并未见有首领太监及奏事太监坐更,看来,是皇帝待下太过宽仁了。”
永琳此时只觉得大失颜面,对身边之人更加恼恨起来。当下便将身边的总管太监扔到内务府交由内务府大臣议罪。
静斓又把永珍、和孝公主和茗芳几人的奴才叫到前头来敲打一番,“连皇帝身边都是如此,想来你们主子年幼,你们就算说你们没做过些什么欺主之事,哀家如今也不敢相信了。一岁主百岁奴,你们若是想欺负主子年幼,便先想想你们有几条命,你们家人,父母兄弟儿女都有几条命!”
众人诺诺应了,静斓才放了一马。不过当晚,和孝公主身边的沈嬷嬷就没了踪影,她家人也都消失无踪。大家见和孝公主依旧言笑晏晏,并无不妥。想到沈嬷嬷和太后身边一个嬷嬷是亲戚,干哥哥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平日都不敢得罪她,如今她的两个靠山都被贬为普通杂役,她自己也没了下场,都心里平添了几分畏惧,再不敢多言多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