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梅三娘神色平静至极,但细心之人还是可以她长袖中的手颤抖不已。显然是事发突然,有些措不及手。
这很正常,毕竟在当时,当面问一个女子的生辰可以说是不礼貌的。只有两种情况是可以问的。一种是即将嫁人,由媒人询问生辰八字,以用来和男方的生辰八字来比对,看看合不合适。另一种是驱邪除病,是由神汉巫婆或是大夫郎中需要诊治病情之时,根据女子发病的进行配药等工作。而在平常,女子是绝不允许将生辰透漏给其他人的。梅三娘尽管是青楼女子,但也是云英之身,未嫁之人。哪能随随便便的向陌生人透露自己的情况,所以站在那里一语不发。
这反而更证实了张云谨的说辞,否则梅三娘就因该予以反驳。此时却保持沉默,不由得让人信了三分。
看到此景,张云谨笑了笑对梅三娘说道:“梅姑娘,请见谅。在下如此说,是因为在下特别为姑娘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还请姑娘笑纳。”说完不等梅三娘开口,又对台下的众人说道:“今天在场的都是名流雅士。想必定然是也有厚礼相赠。既然今日是梅姑娘的生辰,我想诸位就趁此时机,向梅姑娘献上生日之礼以表庆贺如何啊?”说完便一招手,顿时从门外走进一个仆人,捧着一只三尺大小的箱子。快步登上了台,交给了张云谨。
张云谨打开箱子,竟然是一箱子的珠宝。其中有翡翠珍珠,玉石玛瑙,还有金银首饰等贵重之物。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稀罕之物。他举到身前,向四周致意了一下,便说道:“这便是在下为梅姑娘准备的生日贺礼!在下祝梅姑娘青春万代,美艳名扬。”
他这样一说,众人也不好说什么。可是他们万万没料到今日竟然是梅三娘的生日,并未准备什么礼物。也只有极少数的人恰巧携带的礼物,那也是准备用来讨好梅三娘的。并未想到生日,这样一来,岂不是让张云谨占了先机,讨好了美人。因此虽然不忿,但还是一个个上台恭祝梅三娘生日。以他们的身家,随身之物也是名贵之极,拿出来当做贺礼也是可以的。只是不像张云谨那样数量上显眼。因此,不到一会儿,梅三娘的琴案上便堆满了礼物,像有金怀表、玉镯、玉环、玉狮子、银凤、翡翠玉佩、金银首饰等一大堆。还有一人竟然还送了一只玉制鼻烟壶,显得尤为可笑。
王安旭的几位同窗身上也是有几件小玩意的,便也上台相赠。卢应元还送了一对随身携带的小玉马。可是他一摸怀中,竟然什么也没带,心中不禁一沉。这时也轮到他上台,可是他却有些为难。
这时,张云谨忽然大声冲王安旭说道:“呦,这不是我们余杭今年县试正场的案首王安旭王大才子吗,你也来为梅姑娘庆贺生日?那么请上来赠贺礼吧。以王公子的身份,可是代表我们余杭县的。可不要给我们余杭丢脸哪。”说完,便冷眼瞧着他。
可是王安旭却并未急着动身,旁边有几人看到他的样子不由的说道:“快上去呀,别干耗着。没有礼物磕个头赔罪也行啊。”“是不是个穷鬼呀,就这身价也来参加梅姑娘的以才会友,我看真是色心萌动啊。”“是呀,真给余杭县丢脸。”“........”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挖苦讽刺着。
卢应元看不下去了,他冲着周围怒喝道;“说什么,我兄弟只是在思量该送些什么好。”说完,靠近王安旭问道:“怎么样?要不要我把随身的金算盘给你,你去给她就算了。如何?”
王安旭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我自有分寸。收起你的金算盘,你要给了我让我送人,你爹知道后非打断你的腿不可。”卢应元的金算盘是卢家的传家之宝,卢老爷子对他这个儿子喜爱至极,又寄托了自己的希望,盼望有列祖列宗的保护使卢应元平安有福。金算盘的意义不可为之不大。
“我根本就不在乎它,你不用担心。”卢应元眼中闪过一丝不舍,还是果断的拿出放在王安旭手里。
王安旭一转手,又把金算盘放回了卢应元的手中。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用为我担心。”说完,就向舞台的方向走去。
到了舞台之上,他先是对梅三娘等一施礼,然后面向周围施了一礼说道:“在下王安旭,今日前来,事先不知今日是梅姑娘的生辰,因此并未准备什么礼物。在下先再次赔罪了。不过,我.....”
他话还未说完,底下就有人骂道:“穷小子,你是在推诿,分明是自己没钱准备,真是可耻,快把他轰出去,快......”
“是啊,算什么余杭第一才子,我看是徒有虚名,把他撵出去。”
“对,撵出去,赶出去,轰出去!”
“.........”
众人无不对他怒喝不已。
“王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梅姑娘的生辰你怎么能不带礼物呢?这不是丢了我们余杭的脸吗?你说说,这该怎么办、”张云谨面露一丝得意的狞笑不怀好意的说道。
王安旭不动声色,无喜无悲。平静的说道:“虽然在下未准备礼物,但自问在书画方面还是有几分功底的。梅姑娘如不嫌弃,不妨让在下画上一幅画以庆贺梅姑娘的生辰。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梅三娘还未说话,底下已经有人说道:“谁要你的破画,我看你是哗众取宠,还不速速离去。”
“对,温老爷说的没错,快把他赶出去。”
“...........”
又是一阵骚动。
“你以为你的画是什么值钱的玩意,王兄,我告诉你,不要献丑了。还是下去吧。”张云谨冷笑着说道。
“还是让王公子作上一幅吧,若兰也想一睹风采。”这时一直未说话的梅三娘却开口说道。她的两只大眼睛盯着王安旭,竟突然这样说道。
“还是在考虑一下吧。”张云谨不死心的说道。
“无妨,我意已决,张公子就不要再说了。”梅三娘坚定的说道。
“呃,好吧。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领。”张云谨见无法阻拦,只得恶狠狠的瞪了王安旭一眼说道。
“那么,就请王公子为若兰作上一幅吧。”梅三娘命人准备好笔墨纸砚后,冲王安旭一笑说道。
“好,那在下就献丑了。”王安旭抬起画笔,蘸了蘸水彩画墨,又看了一眼梅三娘,而后说道。
“请!”
“请!”
两人话刚说完,王安旭抬笔便在纸上画了起来,他手腕轻抖,笔尖轻点却又连绵不绝。点笔闲锋,兰亭若续。往往一笔之下,便绘出无限意象。刚开始时,众人只见他三笔两笔,东画西画,仿佛孩童乱笔涂鸦一般。但还没有将嘲讽说出口,就见王安旭一笔画下,将先前所画在纸上的色彩连成一体,顿时一树拨枝绽开的梅花跃然于之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王安旭用的竟然是“点圈勾勒”的画法来这株寒梅,只不过他不同于其他画师的“先中间,后两边”的步骤,而是反过来用“先两边,后中间”的画法。这种画法以前也不是没人用过,但是少之又少,因为这种画法要求画家以统筹观察为主,不免对画的美感有所欠缺。而王安旭却用这种画法将梅花的花、枝生动的描绘出来。甚至于仿佛未卜先知般,将枝头上的雪也表现了出来。此种画技不由得让众人啧啧称奇。
将梅花画好后,众人都认为应该画好了,但王安旭却未停手,反而还在梅花的旁边,又画了一株兰花,这时众人都有些明白了,梅三娘的名字叫做梅若兰,王安旭画的是梅花和兰花,这种暗示只要脑子不算笨,都能看的出来这是王安旭通过花来赞颂梅三娘。就连梅三娘也露出恍然之色。神色间也有些欢喜。
众人一见,顿觉得后悔。这王安旭只是画上这么一幅,便能赢得美人的欢心。反观自己,所送的礼物未免太过俗气,而王安旭的画不仅深藏寓意,而且富含雅致。对于他们这些自比才子,附庸风雅之辈,显然是高了不止一筹。
当王安旭把兰花画完后,众人正要喝彩时,却发现他并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又饱蘸浓墨,接着在梅兰之上画起了竹子,并且笔走如飞,没过一会儿,已经将一片竹林画好,在额外画了一条小溪将梅兰和竹林上下隔断,形成上流有竹林,下流有梅兰的景象。
这时众人才真的恍然大悟,原来王安旭所画的乃是“岁寒三友图”。
而王安旭则在画上的角落里题了一行小字“余杭王安旭谨祝梅若兰小姐生辰之喜,特赠岁寒三友图,万历癸卯年丁卯月十五作”。(说起这“岁寒三友”,乃是指在冬季中仍能存活并绽放的植物,历来说法不一,有人说是松、竹、梅。也有人说是梅、兰、竹。但是这两种说法都能被人接受。只是有些时候故意忽略了它们的区分,而在与它们所孕育的气质哲理。同时为了故事需要,所以在这里我选择了梅、兰、竹来作为岁寒三友。)
当王安旭将这幅画展到梅三娘身前,只见这位梅姑娘眼中已经露出喜悦之意。她站起身来,冲王安旭施了一礼,说道:“多谢王公子的礼物,若兰感激不尽。”
王安旭微微点了点头,便说道:“既是如此,那在下就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这时却听到有人说道:“奇怪,总感觉这幅画还缺一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对了,还缺了题词。这有画无词,可当真不妙。”
这句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望向那幅岁寒三友图,只见这岁寒三友图上还真缺一句题词,一般画上都会有词或是诗句来衬托画。按照常理应该是由作者亲自题写。因此又望向了王安旭。
梅三娘也面向王安旭,露出恳求之色。
王安旭思量了一下,终于点点头,走上前,提起笔在画上写了一行小字,众人仔细望去,但见那一句是“梅本高洁,奈何与兰低枝展颜,处于下流而不悔。”这一句的意思是梅花本是高贵而洁净的,无可奈何的是与兰花低下枝叶,强颜欢笑。处于水的下流处而不知悔改。这一句虽说的隐晦,但周围之人哪个不是心思活络之辈,梅三娘闺名叫做梅若兰,就是梅花有若兰花那样纯洁美丽的意思。而且尤其是溪水的“下流”二字更是令人想到了骂人句子中的“下流”二字。立时读懂了王安旭句中的讽刺之意。一时间神态各异,有发怒、有冷笑、有幸灾乐祸、也有大惊失色。总之是都不平静。却无一人来揭破其中含义,因为这一句话看起来还是与画上的景物相对应,并没有把话说白了。这些人也不好说些什么。但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梅三娘,想看看她的表情。
只见梅三娘先是一惊,但立刻恢复了神情,从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神色有些清冷平静。
王安旭将笔放下,也不说话,略一施礼,便要离去。
“王公子请留步,若兰非常感谢王公子的题句,为了表达若兰的心情,若兰便献丑在这幅画上也题写一句,算是回谢,不知可否,请王公子留下一观?”一个平静而又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王安旭不由得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