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查那天,嘉良讲的是朱自清的《背影》,他感觉这篇文章最有感染力,能凋动学生的积极性。农村的学生在初一、初二还有几个举手回答问题的,但到了初三,一个个都变成了榆木疙瘩,任凭老师磨烂了嘴,学生也是启而不发。嘉良选择这篇课文,是想通过自己出色的范读,充分调动起课堂沉闷的氛围。
随着检查预习、解决生字词等环节的结束,嘉良生情并茂地读起了课文。当嘉良读完:“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 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桔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桔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桔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桔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 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这一段时,嘉良的双眼开始模糊起来,透过泪水朦胧的双眼,他仿佛看见朱自清先生笔下的背影就是自己爹的背影: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年人,在乍暖还寒的春风中颤抖着发紫了的手紧缩着,一件单薄的衬衫根本无法阻挡得住寒冷的春风带来的阵阵寒气!老人瑟瑟发抖,裤管卷了起来,一双补丁摞着补丁、不大合脚的布鞋似乎偏要与脚趾作对,趾头被鞋刮破了皮儿,佝偻地站在墙角避风处,那瘦弱的背影象一道耀眼的闪电……
当他读完:“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立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我北来后,他写了一封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 黑布马褂的北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这一段时,他仿佛听见虚弱的娘躺在病床上用同样虚弱的声音在说:“孩子,娘没病,别在花这冤枉钱了!”的乞求声。
嘉良再也控制不住压抑以久的情感,“哇”的一声失声痛苦起来。或许是受到了嘉良的感染,整个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几乎连一支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地听到,既而又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嘉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自己是在给学生讲课,而且县教研室的语文教研员刘老师就在下边,他急忙擦干泪水,说了声对不起,继续讲下去。这一节课,学生是出奇的配合,回答问题也都非常的到位。
嘉良先从文章的结构谈起,挖掘到文章的主旨,又引申到现实中学生写作的情感抒发问题。整节课是融会贯通,老师、学生配合的天衣无缝。
一下课刘老师就把嘉良叫住了,两个人坐在花池岩上亲切地交流这节课的得与失。
嘉良上课痛哭的事一下课就在整个校园里沸腾了。
汪品堂得到消息后,悔恨万分,后悔自己不应该安排嘉良讲课,以至于丢了上岭中学的脸。更重要的事,他本来还指望这一次业务视导让自己露点脸的,给他挣点升迁的资本,所以在接到通知的当天,他刻意下了一番功夫安排授课的老师。谁知道天算不如人算,嘉良竟闹出这样一出笑话。
一出教导处的门,他看见刘老师正在嘉良面前指手画脚的,他更加坚信嘉良这节课是讲砸了。但在钦差大臣面前,他又不便说什么,只好装作没看见,退回了教导处。
也许是刘老师和这个见解独特的年轻人交流的过于投入,他连还有一节课要听的事情都忘记了,光顾着和嘉良讨论上课的心得。
当有人跑来告诉他刘老师没接着听课时,汪品堂再也坐不住了,但他又不方便找刘老师,急忙跑到校长室把诸葛前叫了出来,把嘉良的问题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把责任一脚全踢给了嘉良。他告诉诸葛前,是嘉良主动找他要求讲课的。
诸葛前脸变得比茄子还紫,向嘉良他们那边走了过去。
看见诸葛前走向自己,刘老师才想起还有一节课要听,抱歉的对嘉良说:“不好意思,我还得听课,回头我们再探讨吧。”说完,急冲冲地向教室赶去。
望着刘老师的背影,诸葛前没说什么,很不满意地扫了嘉良一眼。
课堂上,一向冷静的张维方这次却发挥失常,象鸭子吞蜗牛一般囫囵吞枣得把一节课糊里糊涂的吞完了,整节课都没找到课文的重难点。他放下课本就来到教务处,当着诸葛前的面大骂嘉良,说嘉良自己课没讲好,还耽误自己讲课的时间,以至于他的课堂时间不够用的。
根据教研室的检查情况不反馈到具体个人的原则,在下午的检查反馈中,教研室的老师检查的整体情况做了反馈。其中,语文一节优质课,一节良好课,还有一节一般课,其他学科反馈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反馈结束后,在诸葛前、汪品堂和李艳的竭力挽留下,检查组又去了淮安,由诸葛前、汪品堂和李艳三人陪同。
周末例会的时候,诸葛前对检查情况做了全方位的反馈,与其说是反馈,倒不如说是一场阶级斗争批判会。先是汪品堂逐个学科的反馈,一边反馈,一边批判。反馈语文学科时,汪品堂专门提到某些年轻教师平时不学无术,关键时刻装神弄鬼,全影射到嘉良的身上。
嘉良的心象是被利刃刺了一样,不断地流血。汪品堂话音刚结束,诸葛前接过汪品堂的话继续批评。诸葛前粗话连篇,几乎骂娘。我们可以想象一下我们这些为人师表的校长,语言是何等的粗俗、态度是何等的恶劣、手段是何等的武断,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根本就没有做出切实的调查,就武断地把所有的责任全推给了一个没有辩解能力的老师身上。
回到宿舍,嘉良再也无法控制,趴在床上痛哭起来。他真想和张辉一样去追求那自由自在的广阔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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