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山脚下高树林那气魄的豪宅,再想想自己家里那低矮的石头房子,嘉良的心里就像吞下了几只令人作呕的苍蝇。想着山顶原先绿树成阴,牛羊成群的繁荣景象,再看着现在光秃秃的凄凉惨景,嘉良心灵深处在强烈的震撼着。他发誓,回校后一定要向有关部门反映这里的情况,如果再这样下去,再没有人来管一管,长此以往,山里囤村将不村,陵山将不山,几十年之后,几百年之后,这里恐怕将要移为平地,人们必将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惨重的代价。别人看不到,他许嘉良能看到。想到这,他眼前好象浮现出几十年后的一场特大暴雨,暴雨冲破山坡,冲毁了村庄,也冲散了村里人,人们狂奔着,躲避这场旷古旦今未见的,却是由于自己的行为所制造的自然灾害。老人在喊,孩子在哭,房屋在坍塌着。暴雨过后,猪、狗、牛、羊和村里人的尸体,坍塌房屋的断砖碎瓦充斥着村子的前前后后,充斥着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正想着,一阵“哎吆乎——哎吆乎——”的号子声从山底下传了上来。顺着号子声望去,嘉良看见一群打石工人,他们几乎都赤裸着上身,腰间围着一块只能挡着下体的布丝在那里拼命地劳作着。他们当中,有的蹲在山坡上,凿着炮眼;有的半弓着身子,用撬棍吃力地撬着与山体相连但已经被火药炸出裂缝的石块;有的伛偻着上身,吃力地抱起一块石头,艰难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挪向拉石车靠去。他们正为了那少的可怜的工资,毫不吝啬的把自己的劳动连同自己的生命廉价地出售给那些剥削、压榨他们的石场老板。
在工地的不远处有一块略微凸起的平坦石台,平台上撑着一顶太阳伞,高树林的儿子高静敢躺在太阳伞下的躺椅上,戴着一副墨镜,悠闲地吐着烟圈,正和舅舅张希彬商量着什么问题。张希彬则坐在平台边上的一块石头上,一边听这外甥的高谈阔论,一边扫视着干活的工人,眼睛里流露贪婪的眼光,他恨不得工人们一天就能给他挣出一座金山,当然,这座金山应该是他张希彬自己拥有的,他已经受够了这个有了点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外甥的气,他早就想挣脱姐夫和外甥的怀抱,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产业。这是他连做梦都在思考的梦想。但是,在姐夫和外甥面前,他却不敢表现出任何野心,还得唯唯诺诺地小心应付着。
山顶上的许嘉良正在干活的人群中努力地寻找着爹的身影。一开始的时候,他真想冲下山来,把爹拉回家。但是,当他在山上看见高静敢那种嚣张的气焰和张希彬那狗仗人势讨主子欢心的媚态,嘉良停止了脚步。上初中的时候,嘉良就和高静敢是死对头,他们是同班同学,嘉良的成绩优异,高静敢每次考试都是考全班倒数第一名。但是,这个花花公子却特别瞧不起嘉良,总喜欢纠集一部分人和嘉良过意不去,总是想欺侮嘉良,但是,每次欺侮所付出的代价就是被嘉良狠揍一顿。事后,他那狗仗人势的舅舅总会不失时机的到学校替外甥出口恶气,学校的校长和老师都惧怕高家的权势,都不敢干涉,只能在中间调解。但是,这个在上岭乡土生土长的混混根本不领老师的情面,反而大闹学校,把嘉良的班主任老师李文江老师的眼镜都给打碎了,事后,虽然迫于社会的压力也向学校做了书面检讨,但是,派出所处理起来也是不痛不痒的,一拖再拖,最后是不了了之。对于这两个人,嘉良没有一点好印像。但是,初中毕业之后,高静敢虽然没考上学,一事无成,却摇身一变,变成马陵山石场的副总经理,指挥着自己的老爹在这里为他拼命。而自己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学生却只能分到乡镇中学教书,辛辛苦苦的工作,却无法让自己年迈的老父亲过上安逸的生活。
想到这,冲下去的勇气一下子消逝的无影无踪。再说,他也清楚,即使冲下去,爹也不会跟自己一道回家的。他了解爹,他比娘还要了解爹。别看爹外表温顺、老实,但是股子里也有一份倔强,他认准了的事情,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只能在人群中努力搜索着爹的身影。在混乱的人群中,他终于找到了许实诚老汉高大的身影。老人正弯腰抱起一块大石头,身子弓的像大虾,艰难的迈着沉重的步子,向车边挪去。别人抱石头都拣小的抱,他却专门拣大的。这就是许实诚老汉,一个地地道道的山里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老农民。
嘉良的眼睛渐渐模糊了。老人的背影在他的眼光中也渐渐变的模糊起来,被阳光晒去一层皮,变成了酱紫色的背影又从起初的模糊逐渐清晰起来,犹如世界著名画家罗立中的名画《父亲》中那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在嘉良的脑海里始终萦绕。
嘉良的眼睛慢慢湿润起来,两行泪水不知道时候,就像决了堤的黄河大坝,毫无顾忌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像断了线的珍珠,滴落在衣襟上,把整个衣襟都打湿了。
朝着爹干活的方向,嘉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既是为爹而跪,也是为这座大山而跪,更是为自己而跪。是啊,爹养了自己,送自己去求学,又费劲心思把自己培养成人,如今自己都成了老师,爹却还在这里拼着老命。为什么?都是因为自己太不争气,没有本事让父亲过上幸福的生活。他发誓,一定有一天,他许嘉良一定要混个人摸人样,让老父亲再也不用在这里辛苦地劳作,他要把父亲和母亲都接到城里,买最好的房子,享受人间最大幸福,颐养天年。他也要让高树林之流,那些曾经轻视他,蔑视他的人都看看,他许嘉良绝对不是孬种,绝对不是没有本事的,他要证明自己一定比高树林这个鬼精灵强。
看着山脚下高树林家的深宅大院,他既充满着蔑视,又思念起静心来。忽然,又有一股极其剧烈的恐惧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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