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过后,边城上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前来公干的天朝武王殿下从驿馆带走了一具尸体,并且安放在了州府后园的废屋里。
州府的后园因为长年闹鬼,一年到头也没有人踏入,所以很荒凉很破落。开始,振博不肯让莫如一个人住在那里,但经不住莫如游说,又毫无反驳之力,只得任由了她。
开始几天,还有人站在月亮门外往里头看,后来她晚上胡乱的学了几声鬼哭之后,便再也没人敢来了。
这个园子以前种着很多花草,但年久日深,没人打理,花草都被野草给覆盖住了。高大的树木上长满了藤草和兔丝,疯长的茅草和野花几乎没过人的腰身。园里本是有一条石板小路的,但如今却也都被野草埋没,找寻不到了。
入夜,莫如站在漆黑的屋子里,借着窗子上那条细细的缝隙朝外看,忽然觉得这个僻静的世界是如此繁华。月光下,茂盛的植物散发着勃勃的生机,银白色的月光将它们染上了晶莹的颜色。风偶尔刮过,浓密的草丛发出唰唰声响,仿佛涌动着一支大气磅礴的调子。
莫如轻轻走出门,站在随风摇曳的蒿草中,拿起胸前那枚铜质的哨子,放在唇边,一声短两声长的吹了一阵。忽而月色下一只丰羽的大枭从远处天际飞来,蒲扇着翅膀落在了莫如的手臂上。莫如将手里的小竹管系在那大枭的脚上,而后掏出几粒丹色的像丸儿喂给那个看似凶悍的大家伙。
“乖孩子,去找萨仁,把我的消息带给她。”
她话音落,大枭扑动翅膀,卷起一阵风,将没过莫如腰身的草藤拥出一阵阵浪潮。风有余而草未静,但那只褐色的大鸟已经消失在了院落里,它盘旋的身影冲上九霄那银白色的月光里去了。
莫如凝望着远处天际那个小黑点渐渐消失,她仍旧不肯动身,望着天际发呆。浓重的夜色渐渐淡去,地平线上有薄薄的光乍现,一夜已去白日将至。此刻,及腰的蒿草丛里散发出草和霜的清新味道,直到叶尖的露水早已湿透了她的衣衫,她才缓缓转身,走回那间布置肃穆的房子。
大条大条的雪白绫缎,缠绕在梁上,垂散在柱间,被偶尔吹进来的风撩动不息。沉香木制成的巨大棺椁就停放在屋子正中,黑暗中,那木器发出幽幽的水香。莫如穿过垂满房舍的白绫,走到那棺木前,轻轻提身,伶俐的跃进了那敞开的棺口,而后静静的躺进了那雪白雪白的绫铺之中。既然是个死人,就要死的像样些。想着,她笑着吞下束草先生给的丹药,闭了眼,心叹,今日又是一觉好眠。
州府前院的厅堂里,振博坐在主位上,看着那个硬闯进来的男子,没有一点好脸色
“人都叫你折磨死了,你还想怎样?”
振博眼里有隐忍的怒火,眸里闪现点点愤然之气,月之霄望他却不以为意,只攥着拳头道。
“我月之霄的妻子,死也要埋在大月。”
听罢这话,振博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情况他这是讨要尸体来了。振博亦不是好欺负的人,自小就混,如今越发的不肯忍让。
“你说要就要,凭什么!”
振博说这话时毫不客气,鼻孔里都发出不屑的哼声。
月之霄袖管里的拳头早已攥的咯咯作响,他知道此来这位武王定不会叫自己如愿,但他没想到对方这么不客气。许久,月之霄凝着眉眼,看着振博,忽而笑道。
“你以为在边城周边布防就万无一失了,你以为我只带十万兵马就敢贸然攻城。”
听罢月之霄这话,振博愣了一下。这个月之霄绝对不简单,这么几天的功夫,就摸清了他们在边城附近的布防,而且听这话他似乎还有后招。想必,他那十万铁骑只是先头军,真正的大部队应该还在后头。
这一变故,叫原本底气很足的振博有些吃不准,许久他低头,半晌才沉声道。
“尸体给了你,你就不攻城了?”
振博虽然脾气糙但他不傻,说罢,他抬眼瞟着月之霄,刚毅的脸上似有讽刺之色。
月之霄刚刚也是一时情急,才不小心脱口而出,如今看罢对方反应,暗自后悔。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竟然让对方察觉了自己暗中调动在后的兵力。
“婚队临行前,在天朝京都皇城正午门外,莫如曾说过,天朝子民,身土不二。如今,她人虽不在了,但尸身也定要葬在家乡。”
振博说完,毫无退意的看着月之霄,他身上那股子英武的正气压的月之霄憋闷。许久,他皱着眉头,垂下眼皮,让步道。
“我要看看她。”
“可以。”
振博答应的很干脆和利落,他坦荡荡的气势和月之霄的颓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叫月之霄不禁越发懊恼。只是,即便再受气,他也要再亲眼看一看她。因为这几日,他总是夜夜噩梦,他不相信她真的死了。似乎,只有这样固执的再看一眼,他才能死心。
振博带着月之霄和他的两队护卫穿过州府几进几出的庭院,终于停在了一个萧瑟的小园外。
这园子看上去很普通,很清静,不似走过的那些地方戒备森严,五步一哨十步一卫。
红砖围墙上生满了青苔,墙头有蒿草随风而舞,墙上挖了圆圆的一方月亮门。说是门,却没有真的门,只是个空荡荡的框子。框里是满园涨势勃勃的野草和藤蔓,被清风吹送着,涌起一浪浪如同潮汐般的姿态。清晨的光薄薄的,将野草那头的那座宅子拢出朦胧之色。宅子很老很破旧,梁前柱后挂满了白绫,肃穆庄严。纵使白日里,日光下,这方院落,这座宅子,仍然散发出一股森森然的阴寒之气,叫人不进门便已经毛骨悚然。
月之霄站在门外,看着蔓草丛生中的那座房舍,心忽然荒凉的呼啸起来。她是真的死了么?还是活着隐居在这个室外野舍般的地方!
“这处院子是州府禁地,常有鬼怪之说传出,往日里没什么人来,是个极清静极冷僻的地方,停放尸体最合适。“
振博开口解释,而后看到月之霄的兵士个个缩着脖子满脸骇色,他嘴角不由露出轻蔑之色。
“其余闲杂人等还是不要进去了,免得惊扰了亡灵。”
振博开口,眼睛却始终看着发呆不语的月之霄。
许久月之霄垂下酸疼的眼帘,点了点头,低声吩咐。
“尔等在此候着。”
“是。”
兵士们异口同声,脸上是如释重负。
振博迈步走进门内,一边用手扒开那些浓密的蒿草丛,一边开口道。
“此处荒废已经,乱草势疯,大月皇子可要小心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