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走出那个房间的,又是怎么被一众女婢套上红纱戴上凤冠的。她只是依稀记得,一出寝宫大门,众人就把她扶进了一顶软轿。
轿子行出了端午们,那只一百来人的仪仗队早已等在了那儿。天边有如火如荼的缭云,映衬着披红挂彩的队伍,却显出一股莫名的凄冷。
众奴婢搀扶着凤冠霞披的少女走出轿子,朝队伍中行去。
这时候,良妃娘娘也下了轿,凝着眉眼看着被人扶上那红绸包裹的华撵的少女,忽而心里一紧,不由开口幽幽道。
“丫头,谁也别怪,怪就只怪你自己太不走运,被不该爱的人爱上了。”
莫如一直脚踏着步撵的阶梯,一直脚踏着皇城外的土地,她听见良妃娘娘的话愣在了那儿。许久,许久,她轻声开口道。
“奴婢从小家破人亡,对双亲几乎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只是,唯有一句话,奴婢记得清楚,那是奴婢的爹爹从小就教过奴婢的。他说:天朝子民,身土不二。”
说罢那话,红红的锦盖下落了一滴泪,砸在被夕阳映红的土地上,阴湿成一个墨样的圆点。良妃看着那个少女上了步撵,她看着整个队伍在红红的天际下迅速起行,走远,心里忽然一阵紧似一阵。那孩子说,身土不二。她虽然不是饱读诗书的才女,但依然能明白话里的那种决绝。
回到皇上寝宫,关了门,二人相对。
皇上许久才睁开龙目,看着窗外射来的微光,低低开口道。
“那孩子说了什么没有?”
良妃脸色一滞,许久才娓娓开口道。
“她,她说,天朝子民,身土不二。”
听罢良妃的话,皇上愣住了,半晌眼眶红了,落下泪来。
“那孩子,和他真像。”
良妃知道,皇上口中的那个他是谁。许久,她才犹豫道。
“臣妃怕是那丫头太倔强,不能活着到大月去。”
“这个你大可放心,朕早做了防备。她想死是不容易的,一定可以本本分分的嫁给大月皇子。”
听罢皇上这显得无情的话,良妃脸上露出萧瑟,她还未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到窗外传来高公公的声音。
“二殿下!二殿下!”
良妃惊动,眼看着高公公奔进来,跪在地上惶恐道。
“万岁,主子,二殿下刚刚在门外听见了什么,忽然转身就走了,奴才拦不住他。”
万岁皱眉,良妃更是心惊,急切道。
“还等什么!还不快去追!绑也要把他给我绑回来!”
听罢良妃这吩咐,王公公爬起身刚要走,榻上万岁开口道。
“叫御林军把守住所有进出的宫门,把忠清殿,安德殿和尚武殿都给我围起来。不要让二殿下和其中任何人见面。”
听罢皇上这话,良妃一愣,而后瞥了那发愣的高公公一眼,低声道。
“还不快去!耽搁了皇上的大事,要你的脑袋!”
“奴才遵命!”
高公公惶恐,忙不迭奔了出去。
许久,良妃看着皇上,低低道。
“这么做是不是太……”
皇上挑了眸子,看着良妃,沉声道。
“你当以振坤一个人的能耐,真能翻了天不成。只要不让他和那三个小子接触,他就没办法坏我们的事。”
良妃听罢低了头,不敢看皇上那双阴冷的眼。最是无情帝王家,她又怎会不知道!
振坤一路狂奔,朝忠清殿跑去,他知道他必须要快,否则就什么都晚了。可是,当他远远的看到忠清殿大门的时候,他就愣住了。那些金丝铠甲的御林军已经将忠清殿围得水泄不通了。他不能去,去了就连他也得被圈了,那么莫如就真的没希望了。
振坤皱眉,转身朝御马圈奔去。
端午门外,高公公早就带着人守在了那儿。皇上说了,只要不放任何人出宫,这事就坏不了!忽而一阵马蹄声传来,高公公望见远处那烈马上的男子,忽而惶恐,对着身边的侍卫道。
“都给我谨慎着,绝对不能让二殿下从这里出去,要不然咱们的脑袋就都得搬家!”
侍卫们听罢也都架起刀枪,看着他们那副凶煞样儿,一旁的高公公尖声叫道。
“放下!放下!刀啊枪啊的都给杂家放下!若是伤了二殿下分毫,你们的脑袋照样保不住!”
听罢高公公这话,众人扔了手里兵刃,张着手臂准备以身挡马。
振坤早看见了那些奴才,他咬了咬牙,握紧缰绳猛的抽动马鞭。烈马嘶鸣,一下子跃上高空,愣是从那堵人墙上跳了过去,而后又嘶鸣着奔出宫门,瞬间消失在宫外的长街上。
看到这一幕,高公公傻眼了,瘫坐在地上许久,才对着一旁的人喊道。
“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
振坤皱着眉头,驾着马一路狂奔,来到向府门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你家少主呢?”
忽的拉住缰绳,在烈马嘶鸣声中,他对着门口的小厮叫了一声。
小厮回神,看着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忙不迭上前,终于辨认出火急火燎的二殿下,躬身道。
“少主早上就随老爷去营里了,说是今日要操练军马行军布阵,晚上可能不会来了。”
振坤听罢不由心燥,恨声骂道。
“该死!”
骂罢了,他也不等小厮说什么,驱马行到旁边的那户大门外,对着闻声探出门的小厮道。
“你家主子呢!在不在?”
小厮早被适才的景象吓傻了,痴痴的摇头,开口道。
“我,我家主子,去西北走,走货了。”
振坤听罢忽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帮他。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忽而想起他额娘和皇上说过的话,他的心都揪了起来。那个傻丫头,说什么,身土不二!他不能允许她有事!绝对不允许!即便只有他一人,他也要把她抢回来!
“等你们主子回来告诉他们,莫如被送去西北大月和亲了。”
说罢,振坤红着眼睛拉起缰绳,一鞭子抽在马背上,绝尘而去。
那个丫头,在他心里,原是这般重要的人。从前,他不知道,不肯承认,他是在意她的。他的在意和振翔不同,他只是想看到她好好的,快乐的,温暖的活着!他的在意对于她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但她的存在对于他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从小开始,那丫头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温暖,慰藉了他空洞洞的心。身为皇家弟子,有太多太多的苦,无人说,无处诉。可是,惟独是那个丫头,她懂他!今日,他才明白,这世上还有一人,能够懂他。他怎么能允许自己让她有事!他不能失去她,不能失去这世上唯一一个懂得他的人啊!一路狂奔,他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涌出眼眶,飞洒在呼啸的夜风里,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