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这个最好的礼物,没过几天就让周舟生气了。
一天晚上,我告诉周舟第二天不用上班,一个广告文案折腾了我好几天,倒休。周舟说她公司的电脑总死机,明天要重装系统,正好可以把我的笔记本电脑拿去用。我一想,用就用吧,里面就有点儿毛片儿,即使周
舟看了,也无伤大雅,我看毛片儿的事,她在大学就知道。把电脑给周舟的时候,我还特意叮嘱: “E盘上的东西可别看啊。”
第二天早上,我正睡着,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睁开眼,窗帘拉着,看不见阳光的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我还没有完全从睡眠中醒来,不想这个时候有人打扰,所以没去开门,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努力重新进入睡眠。
外面的人仍在敲门,我并不理会。
一分钟后,门还在响。敲门人具备愚公移山的精神。
可能是推销的,生存所迫,必须见到这户主人,力争卖出自己的商品,也许我刚才睡觉时打了呼噜,让他听到,确信里面有人,一定要见我一面。或者是个小偷,试探家里有没有人,我就是不出声,看他能怎样,如果他进了门看见我正躺在床上看着他,眼睛还一眨一眨的,不像死人或者睡着的样子,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又过了一分钟,敲门声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真是小偷的话,敲这么半天还没反应,也该下手了;如果是推销的,浪费了这么长时间后,也应该想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并没有人在里面打呼噜,趁早去下一户人家。看来是熟悉我的人,知道我肯定在家,而且必然携要事而来。
我穿着衣服问:“谁呀?”
并无回答,只是继续敲门。
我说:“等会儿,别敲了,手也不疼。”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打开,周舟站在门外,两眼通红。
“钥匙呢?”我睡眼惺忪地问。
“没带!”周舟没好气地说。一股强烈的火药味儿扑面而来,不知道因为什么。
“几点了?”我对周舟在这个时候出现很惊讶,她应该正在上班才对。
“中午了!”周舟进了屋,放下笔记本,脱掉手套往桌上一扔,平时都是轻拿轻放。
周舟的手红红的,一定是刚才敲门敲的。估计门现在已是满目疮痍掉了漆皮儿。
“你说,背着我做过什么事儿?!”周舟的问话让我猝不及防。
“什么什么事儿?”我不知从何说起。
“别装糊涂,你和韩露怎么回事儿?”周舟瞪着我说。
“我和她怎么都没怎么啊。”我说。
“行,还不承认!”周舟说着启动电脑,打开一个文档让我看,“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一看,是和韩露在MSN上的聊天记录。
上班的时候,我俩挂在网上,没事儿就聊几句,说些肉麻暧昧的话,不乏“想你”、“亲一个”等字眼。
看着一行行打情骂俏的文字,我彻底醒了。
“这些话都是你说的?你都没对我说过!”周舟呵斥道, “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面!”
其实何止我一个人,很多人在现实中说不出来的话,在网上哪怕遇到一个陌生人也敢脱口而出。
我没说什么,只是按住“shift”和“Del”,删掉这个文件。可是现在删又有什么用——早知道记录被保存的话,早就删了。以前我认为使电脑,会用Word打字和上网聊天就够了,现在才发现,作为一个电脑盲,是多么可怕!
“你们都干什么了?”周舟问。
“没干什么。”我说,“也就是坐而论道,过过嘴瘾。”
“恐怕不止吧。”周舟问,“那天晚上你没回来是不是和她在一起。”
我想矢口否认,却不愿欺骗周舟,想如实招来,又担心后果过于严重,一犹豫,周舟便知道了答案。
“你们怎么又联系上了?”周舟问。
“头两天大街上无意中碰到。”我说,“你可以看聊天记录,真是最近几天才有了联系。”
“已经看了。”周舟说,“看得出来,她对你旧情难忘。”
“她老公死了。”我说。
“所以你就要充当她老公的角色?!”周舟声音高了起来。
“没有,绝对没有。”我说。
“那天你那么晚回来都干什么了?”周舟问。
“就和她聊了会儿天。”我说。
“在哪儿聊的?”周舟问。
“开始在饭馆,后来在她家。”我说。
“你们孤男寡女在一起,没发生点儿什么事儿?”周舟问。
我实话实说:“是差点儿红杏出墙,但一想到你,我就扒头看了一眼,然后就从墙头上下来了。”
周舟不再说话,我也沉默无言。屋里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过了多久,周舟说:“分手吧。”
我看着周舟,她表情坚决地说: “还是分开好。”
我说:“我不想。”
“我想。”周舟说, “就这样吧,我去收拾东西。”然后向卧室走去。
我去阻拦,但卧室的门已经撞上,敲门也不开。看来周舟是下定决心了。
一会儿,周舟就大包小包整理好,站在卧室门口说:“我走了。”
“吃完饭再走吧,好和好散。”我说。
“不了,吃完就不想走了。”周舟说。
“不想走就别走了。”我说。
“还是走吧,留下也没有意义。”周舟说。
“说不定以后没机会一起吃饭了,吃完最后一顿午餐吧。”我说。
“那好吧。”周舟放下包说。
我和周舟进了一家海鲜酒楼,既然是最后的午餐,就不能马马虎虎,扇贝、金龙鱼、牛蛙之类的东西乱点一气,没要酒。酒适合于开始,不适合于结束。
等菜的时候,我竭力讨好周舟,就像少年为了引起女生关注用尽献媚奉承之能事,装疯卖傻,哗众取宠,如同一个滑稽的小丑,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是我第一次当着周舟的面夸赞她。
人人都可以接受的,是别人对自己的称赞,周舟却不一样,我的热情并没有融化她的冰冷。
以前总是周舟以我为中心,常把我挂在嘴边,放在心上,让我觉得烦:现在周舟对我置若罔闻,突然让我觉得空虚,生活少了点儿什么。
一直以来,我都狭隘地认为,自己是太阳,周舟是地球,她围着我转,当真理随着分手的即将来临而逐渐在眼前显现时,我不得不否认之前的谬论,其实我是地球,她才是太阳,是我围着周舟转,虽然我会自转,但还是脱离不开周舟的轨道,是周舟给了我光和热,她一旦离开,我的世界就只剩下寒冷和黑暗。
周舟说: “可是你偏离了轨道,转到了别的地方。”
我说: “偶尔刮来一阵风,把我吹歪了,其实我还是喜欢你的轨道。”
周舟说: “说不准下阵风什么时候就刮来。”
我说: “不会的,现在我知道了脱离轨道有多危险。”
周舟说:“太晚了。”
菜上来了,我没有动筷子,知道吃完这顿饭意味着什么。周舟盯着菜看,也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服务员走过来问道: “请问菜有什么问题吗?”高档酒楼的服务就是到位,热情得你都想让他们滚远点儿。
“没有,请不要打搅我们。”我挥挥手。
“好的,两位慢用。”服务员知趣地走开。
周舟拿起筷子:“吃吧,快凉了。”
我喝了一口茶,还是没有动筷子。周舟也不再让我,自己吃起来。
一共点了十个扇贝,周舟吃了五个。我说: “剩下的五个你也吃了吧。”
周舟说:“我够了,给你留的。”
我的心里涌出一股温泉。
“你还爱我吗?”我问。
“那又有什么用。”周舟说。
“我也爱你。”快七年了,我终于对周舟说出这几个字。
“可是你的行动并没有证明这一点。”周舟说。
“我可以再证明给你看。”我说。
我左右寻摸,看看用什么办法才能证明我的真心。
“要不我去抢吧台的收款机,为了你,我甘愿铤而走险。”我对周舟说。
“抢了又能怎样,坐牢我还得去看你。你抢劫是做给我看的,弄不好我成了主犯。”周舟说。
“那我现在面对众人,高呼三声‘我爱你’。”我说。
“我可不想让人以为我和精神病人一起吃饭。”周舟说。
“那你说怎么办,可惜这不是渣滓洞,喝不着辣椒水坐不成老虎凳。”我说。
“但是你可以吃到辣椒。”周舟看着泡椒牛蛙说。
看着盘里色泽鲜艳天庭饱满的辣椒,我说: “你真忍心让我吃掉?”
我一向害怕吃辣的,所以当不成共产党人。
“你不吃我怎么知道你的真心。”周舟说。
“吃别的行不行,大蒜、生姜、苦胆、耳屎、鼻牛儿、鸡屁股都可以,吃辣椒我上火。”我说。
“不行,就吃辣椒。”周舟说。
“好吧。”我夹起一个辣椒,一闭眼,一咬牙——想放到嘴里没放进去,辣椒撞到了紧咬的门牙。
“看来你并不爱我。”周舟说。
“刚才不算,再来一遍。”这次我一闭眼,一张嘴,辣椒进去了。百转千回,终于下了肚。
“可以了吧。”我辣得直吸气。
“一个不够,证明不了你爱我有多深。”周舟把盘子推到我面前,
“还有一盘呢。”
我一狠心,说:“行,只要你能不走,你把我当成牛蛙泡在辣椒里都行。”说着又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连着吃了五六个,辣得头皮发麻,脚心奇痒,我说:“咱别闹了行吗,再吃我就要流鼻血了。”
周舟说:“我有一个部位已经流血了。”
“哪儿?”我问。
“心。”周舟说,“我的心早就淌血了。”
我一听,又非常自觉地吃了一个辣椒。
“别吃了。”周舟说。
“你同意不走了?”我问。
“没有。”周舟说。
“那我的辣椒白吃了?”我说。
“这是对你的惩罚。”周舟说。
“罚也罚了,不走行不行。”我问。
“不行。”周舟说。
“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请求道。
“给你的机会已经不少了。”周舟说。
“我已经吃了好几个辣椒,证明了我的真心,要是不够,我再吃几个。”说着我拿起筷子。
“不用了,吃多少也没用。”周舟说,“下次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你一想大不了再吃几个辣椒,还会再犯。”
这顿饭我和周舟从中午吃到下午,从太阳落山吃到街灯璀璨,从傍晚吃到夜晚,一直到餐馆打烊,谁都不提出结账离开。有些话,在离开前说还来得及,有些事情,在付出行动前还会改变,走出餐馆的门,我们就各
奔东西了。
中途服务员问我们是否需要添菜,我和周舟都摇摇头,只让她再蓄点儿茶水。客人送走一拨又迎来一茬,唯独我和周舟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厕所也不上。周舟公司打来电话,问她为什么上着上着班突然不见了,周
舟说家里有急事儿,今天请一天假。
高档餐馆的好处,就是真把顾客当上帝,不是随便嘴上一说,哪怕只要壶茶,一坐坐一天,服务员也格外热情,一壶茶和一桌海鲜享受的服务是一样的,只要你好意思坐下去。不像在小饭馆,不一视同仁,菜点得多
才能享受到微笑服务,如果只要一盘炒饭,看到的都是冷若冰霜,恨不得还没吃完就让你结账走人,好给点东坡肘子的人腾出地方。
但天堂也要关门,容不得上帝再待下去。夜里十二点的时候,餐馆的大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和几十名望眼欲穿的服务员。领班走来说: “对不起,我们今天的营业结束了。”
周舟说: “我们马上走,再坐五分钟。”
领班说: “那好,谢谢!”然后带领服务员做收工前的准备。
“只有五分钟了,三百秒。”我感叹说。
“五分钟你可以做出什么事情?”周舟问。
我说: “我可以喝一瓶啤酒,可以抽两根烟。”
“还有呢?”周舟问。
我说:“可以拉一次屎,可以跑一千五百米,还可以留住一个人。”
周舟说:“真的吗?”
我看了一眼表说: “虽然只剩四分钟了,但我还是愿意试试。”然后握住周舟的手,“别走了,好吗?”
“理由呢?”周舟说。
“没有理由,我就是不想让你走。”我一脸严肃。
周舟没有说话。
我接着说:“你看,天这么黑了,车也少,现在走多不方便。”
周舟还是没有说话。
我继续挽留:“如果你非要走,等到天亮以后吧,让我送送你。”
周舟的嘴角动了一下。
我继续做工作: “我们还可以做朋友,需要帮忙就打声招呼,我随叫随到,除了我妈,只有你享受这种特权。”
周舟眼圈湿润了。
我又看了一眼表,还剩二十秒,最后说道:“我知道,如果你走了,伤的是两个人的心。哪怕为了自己心里不难受,你就别走了!”我毕竟没有和韩露怎么样,所以说起来理直气壮,满腹真诚。
终于,周舟滚落下两滴泪眼,咬着下唇,点点头。
我上前搂住周舟,招呼服务员:“小姐,结账!”
回去后,我和周舟一人泡了一袋方便面,其实我们早就饿了,中午只吃了一点儿菜,然后就一直坐在那里,除了呼吸就是说话,再没吃过东西。之前,离别的愁绪压制着饥饿感,现在情感问题解决了,肚子的问题便凸现出来。
我狼吞虎咽干掉一大碗方便面,觉得居然比中午的海鲜还好吃。
周舟拾起碗,拿去厨房刷。看着周舟在水龙头前的身影,我想,这次她真的原谅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