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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样年华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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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4)

    第二天上午,我收到合同,上面有总经理的签字和公章。我问钱什么时候能打过来,她说很快,合同盖完章,送到了财务部,财务人员一个工作日内就把钱汇到我的卡上。
  晚上吃过饭,我下楼去查钱。一个人几乎和我同时到达取款机,前面有很多人在排队等候,我抢先一步,排在队尾,他不甘心排在我后面,便站在一旁。轮到我的时候,他却抢在我前面。
  我一把抓住他:“哪儿的你,后面排队去!”
  他一回头:    “你又不是没看见,我一直就站那儿。”
  “你排队了吗?队伍在这儿,你站哪儿了,不知道还以为你往那儿一站是要饭的。”我说。
  “怎么说话呢你?”那人瞪大眼睛。
  “我就这么说!”我把他推开,走到取款机前。
  他挤了上来,挡住插卡口。
  “把手拿开!”我说。
  “不拿!”他像个无赖。
  “拿开!”我一把打掉他的手。
  “你他妈干什么!”他推搡了我一把。
  我和他动起手来。毕业这么久了,除了在电脑游戏里打过架,别的时候我还真没和人动过手。我一是觉得有必要活动活动筋骨,已经很久没有运动了,二是这已经是我今天第三次查钱了,前两次钱都没有到账,三是
  这孙子长得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的模样,所以,我没有理由不动手。
  我身高占优势,他体重不吃亏,几个回合过后,没分出高低。其实一场架的前几下就能决出胜负,但因为我好久不打了,忘了该从何下手,就像面对一道高中数学题,虽然曾经做过一百遍,当时闭着眼睛都知道分哪
  几步解题,但时间久了,便忘得一干二净。我想先停下来回忆一番,以前遇到这种场合时拳脚是如何运动的,但我知道颜良就是因为走神儿,被关云长一刀砍了,要不谁死还不一定,所以我要百分百集中精力,以防被突袭。
  两个大男人像雕塑一样,互相揪着衣服,没有激烈的肢体语言,嘴里也没有脏字冒出,这样的架势并不好看。泼妇打架还连抓带挠,骂骂咧咧呢(老娘们A给老娘们B一个嘴巴,一定要再骂上一句:妈了个×的,才算一次完整的进攻。那句脏话,不仅起到类似解放军向敌人阵地冲锋时喊的“冲啊”鼓舞自己的作用,还起到加深挨打者皮肉疼痛的功效,少了这句话,被打者只是脸疼,有了这句话,被打者的脸就是火辣辣地疼)。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动了几下胳膊腿,估计在旁观者眼里,我俩一定像《动物世界》里的狗熊掐架。
  这时路过几个老头老太太,尽管胳膊上没戴红箍,只是手里拎着菜篮子,看样子不像在居委会就职,但还是过来拉架:    “快别打了,北京都要举办奥运会了,影响多不好啊!”
  架拉开了,我俩站在取款机前,堵着插卡口,谁也别用。好在后面没人排队,耗着呗,反正我没急事儿。我打开MP3,戴上耳机,跟着音乐颤动,嘴里还故意跑着调哼哼。
  过了几分钟,他受不了了,说:“你先来吧!”
  如果他不再说别的,这事儿就过去了,但他在我取钱的时候不停地唠叨:    “今天真倒霉,碰到这么个人!”
  我就讨厌事情都过去了,嘴上还磨叨不停,跟个大娘们儿似的男人。加上我发现钱并没有到账,一气之下,便回头给了他一脚。这一脚让我找回了当年的感觉,似乎就是这一脚打开了我的思路,紧接着头脑中雨后春
  笋般冒出踹丫老二、踢他小腹、打鼻子、闷眼睛等念头。
  我因为有不系鞋带的习惯,打着打着,鞋不跟脚,好几次都没及时踢出置对方于死地的那脚。倒是让他推着我后退了几步,碰到后面的自行车上,剐坏了裤子,还擦破了皮。这也让我长了教训:下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出门前一定要系紧鞋带。
  刚才拉架的老头老太太还没走远,又紧跑两步往回返,让我特别感动,都想说:“大爷大妈,慢着点儿,我们先不动手,等您到了再打,行吗?”
  以前看人在大街上打架特不理解,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干吗在马路上动手,多有损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啊,让老外看了,还不以为我们尚停留在奴隶社会或原始社会,阶级斗争并没有完全消除,人民内部矛盾仍是不可调和的,该以为他们资本主义社会有多好了。经历了这次斗殴事件,我终于明白了,人在心情特殊的时候,有些事情必须当场解决,怪不得有些人不要说在大街上,就是到了公安局,该打也得打。
  架拉开后,我要办的事情已经办了,便不再逗留,任那人站在原地像祥林嫂一样唠叨没完。回到公司,坐下后,我发现忘记取卡了,下楼再取,卡已不见。
  希望钱别在这个时候打到卡上。
  这件事情让我积累了一笔宝贵的人生经验:下次别人打架的时候,我也要留意旁边有没有钱包或者手机什么的可捡。
  回到家,周舟见我表情严峻,问我怎么了,我说钱还没到,周舟问合同签了吗,我说签了,周舟说公司都这样,效率极低,外企也不例外,因为办事儿的都是中国人。
  第二天,银行一开门,我就进去挂失补办银行卡,发现账户还是空的。
  我立即给电脑公司那女的打电话,问钱怎么还没到账。她说别着急,我们公司这么大,不会赖账的,年底财务特别忙,不止你一份汇款,今天我再催催他们。
  早上出门的时候,周舟嘱咐我,下班后立即回来,七点前必须到家。
  我问今天什么日子,周舟说你回来就知道了。我看了日历,无论阴历阳历都没发现今天有什么特别。
  这一天除了钱的事儿,我就是想着周舟的嘱咐,还差五分钟下班,就打了卡,关上电脑。
  五点半一到,我冲出公司,坐上回家的汽车。下班的人流尚未涌出办公楼,车上有座,我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坐下。
  车开了几站,我看看表,还不到六点,再有两站就下车了,就是倒着走,七点前也肯定能到家。
  这时候上来一个抱小孩的妇女,助人为乐的爱心在我胸中涌起,我站起来招呼她:“坐这吧。”
  她走过来,说了声谢谢,然后坐下,之前孩子挡在脸前,现在换了一个姿势抱孩子,我看清了她的模样,不禁一愣:“韩露!”
  她惊讶地抬起头,对与我在车上相遇备感意外:    “邱飞?”
  眼前的韩露已是一副少妇打扮,让人很难想象到她连二十六岁都不到。抱着孩子坐公车,看来生活并不十分如意。
  “你这是去哪儿?”我问。
  “下了班,刚把孩子从我妈家接回来。”韩露说。
  “男孩女孩?”我看着韩露怀中的孩子问。
  “女孩。”韩露说,然后让孩子管我叫叔叔。
  “猪猪。”孩子嘴一咧,哈喇子流了出来,韩露掏出手绢去擦。
  我冲孩子微微一笑,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小脸蛋,无意碰到韩露的手,她缩了回去。
  “几岁了?”我问。
  “快三岁了。”韩露说。
  “她爸呢,怎么没来接你们?”我说,“我记得他有车。”
  韩露平静地说:“一年前出了车祸,没了。”
  车在路上开得很平稳,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差点儿摔倒。
  几年不见,韩露成了寡妇。岁月对生活的改变,真是巨大。
  我对韩露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充满好奇,问她:    “不忙的话,一起坐会儿?”
  韩露说:“回去无非就是做饭吃饭,整天就这点事儿。”
  我和韩露在一家餐厅隔桌而坐,中间的婴儿餐座上坐着她的女儿。韩露左手端起酒杯,兀自喝了一口,中指戴着一枚戒指。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韩露先问起我来。
  “混日子呗,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我说,    “你的变化倒是不小。”
  “是啊,我也没想到自己的今天会是这个样子。”韩露说。
  “还在原来那家德国公司上班?”我问。
  “早就离开了,换到一家民营公司。”韩露说,    “外企工作节奏太快,还总加班,不适合我,我得带孩子。白天把孩子放幼儿园,下了班去接她。”
  菜上来了,韩露盛了一勺,自己先尝了尝,然后把勺递到女儿嘴边。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是我的同学和初恋女友,现在是一个三岁孩子的母亲和没了丈夫的女人,我内心一片酸楚。
  我的手机响了,是周舟的短信,问我怎么还没到家。我一看时间,快七点半了,可看着境况凄惨的韩露我又不忍离去,只好回复一条短信,说有点事儿,要陪客户吃饭。短信刚发过去,周舟就把电话打过来,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我说说不好,不知道要吃到几点,周舟说你看着办,然后挂了电话。
  “是你女朋友吧?”韩露问。
  “对。”我放下电话。
  “还是上大学的那个?”韩露问。
  “对。”我说。
  “有结婚的打算吗?”韩露给孩子又盛了一勺菜。
  “没想过,感觉婚姻离我还太遥远。”我点上一根烟。
  “不远了,咱们班很多同学都结婚了。”韩露说。
  “我可能会是最后一个。”我喝了一口酒说。
  我和韩露谈了很多,对岁月变迁与人生无常大发感慨,因此多喝了些酒。
  吃完饭,已经快九点了,韩露说:“去我那坐会儿吧。”
  我知道周舟挂电话的时候就生气了,反正已经得罪她,不如多陪会儿韩露,回去再向周舟请罪,于是说:“好吧。”
  房子是韩露老公买的,现在作为遗产归韩露所有。屋里还是老样子,只是原来挂在床头的新婚照片变成韩露抱着女儿的二人照。
  “喝点儿什么?”韩露哄着孩子睡了后问我。
  “随便。”我坐在沙发上说。
  “来点儿红酒吧。”韩露拿来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在我一旁坐下。她给两个杯子倒上酒,和我碰了一下,然后一仰头,喝光杯里的酒。
  我也陪着一饮而尽。
  韩露又给杯里倒上酒,然后又一口干了,放下酒杯说:“我已经一年多没喝过酒了。”又给杯里倒上酒。
  “悠着点儿。”我说。
  “有烟吗?”韩露问。
  我掏出烟,先点上一根,然后把烟盒扔到韩露面前,她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我把打火机凑到她嘴前。
  韩露吸了一口烟,从茶几下拿出烟灰缸:    “我老公出事儿后,我开始抽烟,都是在孩子睡着的时候,我不想让她看见她的妈妈抽烟。”
  韩露几口抽完一根烟,在烟缸里捻灭烟头,又拿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    “喝啊。”
  我陪着又喝了一杯。
  放下酒杯,韩露一仰头靠在沙发上,拍着我的后背说:    “知道这一年来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摇摇头。
  她说:“每天晚上我都睡不着,抽烟,看电视,上网,对着月亮发呆,第二天一早还要送孩子去幼儿园。”有人说过,睡眠是青春永驻的奥秘,怪不得现在的韩露看上去像个即将迈人中年的少妇。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么不顺。”韩露倒上酒又自己喝了一杯。
  我在心里总感觉愧对韩露,因为高三时和她谈恋爱,才使得她考到外地,上了一个三流的学校,回北京后遇到她后来的丈夫,但是这个男人命比纸薄,一命呜呼,韩露就此成为寡妇。如果当初我没和韩露谈恋爱,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她今天也不至落到如此境地。但事情发生了,悔也没用,我只能在以后的日子里尽力帮她。
  “你怎么不喝啊。”韩露给我倒上酒,把手搭在我的腿上说,    “别光看我一人喝,干了!”我端起酒杯,一口闷了。
  刚才吃饭的时候啤酒就没少喝,现在又一杯红酒下肚,感觉头“嗡”的一下,然后就半蒙半醒了。韩露没比我少喝,估计已经彻底晕了。
  “还记得吗?那时候放了学,咱俩不回家,在街上耗着,等到天黑以后找个没人的地方亲热。”韩露的手在我大腿上不停地游动,弄得我有点儿心血来潮。
  “嗯,你每天十点多才到家,你爸问你干什么去了,你说上晚自习。”我的思绪也跟着回到过去。
  “讨厌,都是你教我这么说的。”韩露笑了。
  “我要不让你这么说,你爸能容得了你一个大姑娘《晚间新闻》都开始了还没回去。”我说。
  “想想那段时光,挺有意思的,唉,真想再回到从前。”韩露深情地说。
  我没有说话,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良久,猛一转身,抱住韩露,倒了下去。